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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面疮（第1页）

张强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医院。从陪床的小卢嘴里，他知道了两件事。当天晚上，他刚被张勇的尸体扑倒在地的时候，小卢他们就已经察觉了异样。正好局里另外一组同事也赶到了，几个人慌忙跑过去把张强从死尸身下救出来。这个时候的尸体已经没有了任何动作，只是一张嘴还咬在张强的脖子上，手脚也成合抱的姿势。小卢几个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死尸的手脚掰开，甚至为此掰断了尸体上的几个手指。随后张强被送到医院，尸体则运去了停尸房。还有一件事就是他的身体基本无碍，除了失血过多比较虚弱以外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只是脖子上被咬的伤口比较麻烦，虽然已经消了毒包扎好了，可是考虑到尸体来历不明，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问题，所以医生建议张强每个礼拜过来复查，直到伤口愈合。

听了小卢的话以后，张强回想起来昨天的事还隐隐有点后怕。不过既然没事了，就没必要躺在医院里了。张强伸手掀掉被子，两手撑在床上就打算下床。忽然哎呦一声，后背上一阵钻心的疼痛让他又跌回床上。旁边的小卢吓了一跳，忙过来问怎么回事。张强也一阵茫然，伸手到后背上一摸，脊柱正中央有拳头大一块疙疙瘩瘩的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生出来的。张强自己当然看不到，脱了睡衣让小卢帮忙看。没想到小卢不看则已，看了一眼倒吸了一口冷气，半天没说话。张强见小卢眼神不对，再加上后背的疼痛，让他发觉出恐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一再催促下，小卢终于磕磕巴巴地说出了四个字——一张人脸。

事情一下子轰动了医院。十几个专家跑到病房老“会诊”。在张强后背上，脊柱正中央的位置，确实出现了一张拳头大的，好像被压扁了的人脸。这张脸上眼睛、鼻子、嘴，一应俱全，在微张的嘴里甚至能隐约看见牙齿。这张脸就好像浮雕一样贴在张强的后背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两只眼睛微闭着，“眼皮”下面只能看出两条缝。张强入院的时候给他换衣服的小护士不知所措地站在人群外围。“我……我看见那时候根本不是这样。当时入院换衣服的时候我也看见他后背上有东西，但是那个时候只是个轮廓，我还以为是胎记什么的。”

这张脸后来张强也看到了。照片拿在他手里的时候，张强拿着照片呆了半晌。照片上的人脸他很熟悉，那根本就是一张张勇小时候的脸，不过是缩小了几倍而已。张强害怕了，这种怕来自心底。张勇的冤魂好像就长在他的身体里，和他的五脏六腑四肢八脉联系在了一起。一阵阵的冷汗从张强的身上冒出来。他把后背的照片扔得远远的，强迫自己别去看，可是又忍不住要去看。他想象这张脸在自己后背上的样子，想想它如何长在自己的身体里。这张面无表情的脸在张强的脑海里表情极为丰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摆脱。

为了弄清楚这张脸到底是什么怪病，几个大夫把张强一通折腾，又是拍片子又是做检查，直闹到天黑也没弄出个所以然来。张强的疼痛却在加剧。后来总结出来规律，基本上是两个小时发作一次。医院用了不少止疼的药物，又是打针又是吃药，可是一点事都不管，每次疼起来撕心裂肺。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长在脊柱上，在啃咬张强的骨头，吸他的骨髓一样。到了后来，张强身下的床单已经湿透了，疼痛终于暂时止住，张强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恍恍惚惚中，他看到张勇的脸在眼前晃荡。没有身子，只有一张脸，脖子下面是模模糊糊地一团。这张脸却清晰无比，猩红的嘴唇里冒出尖利的獠牙，张牙舞爪地一口咬在了张强的脖子上。猛然间地动山摇，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在耳边炸响，伴随着的是一道道刺目的光华耀得眼睛生疼。张强猛地睁开眼睛，原来是做了个梦。他的手机正在床头柜上嗡嗡地响着，指示灯闪闪发光。

后背上又开始疼了起来，张强强忍着把手机拿过来。上面有一条未读短信。点开之后，他正准备合上手机的手停住了。这并不是半夜的骚扰短信，信息栏里只有两个字：XX。发信人是张勇。张强一下子睡意全无，甚至忘了后背的疼痛。张勇的电话号码他是知道的。可是人已经死了一年多了，手机里的号码张强清楚地记得已经删除了。现在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在手机上？还有XX这个地方张强也知道，是大约在云南或者贵州一带的一个小城。张勇他们贩卖毒品进货的时候几乎都是从这个地方走。张强虽然没有去过，但是对这个地方并不是一无所知。那个地方少数民族聚集，听说一些蛊毒一类的巫术在那一带流传很广。深山里还有野人一类的东西，外面来的游客经常无缘无故地失踪在山里。

旁边陪床的小赵这个时候也醒了，睁开眼睛看看，正好是凌晨两点钟。转过头去看张强，他看到的是一张惨白惨白的脸。在他和张强一年多同事的印象中，张强从来没这么脆弱过，好像随便一阵风就能把他击垮似的。“强哥，怎么了？又疼了？要不要找大夫？”

“哦，没事儿，只是来了条垃圾短信。”张强把手机放在旁边，又闭上了眼睛。张强进入警队好几年了，从来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即便是经历了现在这些变故，他还是让人猜不透。

第二天早上，大夫们照样来到病房会诊。脱掉衣服，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昨天那张人脸的上方，又出现了一张人脸。只是这张人脸没有下面的明显，但是也已经初具轮廓，好像是一个脸型的胎记一样。专家们都傻了，跑到会议室开了半天的会，谁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到后来，一个50多岁的中医提议，实在没办法的话，把他的师傅请来看看，也许能认出是什么病来。

老中医的师傅已经80多岁了，脸色却很红润，留着一尺多长的山羊胡子，头发差不多已经掉光了，稀稀疏疏地用一根红头绳扎着。来的时候穿的是一身粗布的衣服，后面还跟着个20出头的小徒弟，手里拎着一个木头的药箱。

对着张强的后背看了半晌之后，老中医皱起了眉头。从药箱里拿出几本发了黄的线装书，就地坐在地摊上，把书铺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翻了起来。大约过了20分钟，老中医合上书，在徒弟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又走到张强背后看了看。“如果老朽没看错的话，这个可能是人面疮啊。”

人面疮是什么东西？张强长这么大头一次听说。不光是张强，病房里满屋的大夫，也没人听说过。老中医却没有继续解释下去，好像对着众人，又好像是自言自语地叨念着。“我幼年学徒的时候曾经听师爷提起过一次人面疮的事，可是时隔多年，谁也没见过人面疮到底是什么样。我都以为是传说了，现在看来，恐怕真是确有其事啊。医术上说‘此症自古传来乃奇病也，多生两膝或生两肘，肿类人形眉目口鼻皆俱，本事方云疮口能饮食，施治诸药绝无所苦，惟敷贝母其疮邹眉闭口，自此日用贝母末和水敷灌数日，疮消结痂而愈。’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果在座诸位没有什么其他的良策，就用贝母试试吧。如果还是不行，我老头子恐怕也没什么办法了。”老中医说完，起身要走。医院的大夫连同老中医的徒弟赶忙送了出去。

老中医的徒弟回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病房里的专家大夫都已经走了，公安部门的几个头头说了几句宽心的话也走了，只剩下张强和一个陪床的同事。老中医的徒弟回来以后把一张写满了字的白纸放在床头。白纸上写的是治病的方子。其实倒也简单，只是把中药贝母研磨成粉末，用水调和了之后涂在怪脸上，坚持几天就可以了。张强从出事到现在一直迷迷糊糊的，一连串的怪事已经让他有点乱了方寸，睁眼闭眼只是张勇的脸在眼前晃来晃去。从小到大，张强是不信神鬼的。张勇倒是挺迷信，跟X市最大的黑社会头子梁坤逢年过节都到庙里烧香。前两年听说还拜了好几个西南少数民族的神啊鬼的。张强对他们的这种做法嗤之以鼻，他们是亏心事做多了，疑神疑鬼自己吓自己。可是最近两天发生的事却让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莫名其妙的尸体，莫名其妙的怪脸，还有莫名其妙的短信，这一切好像突然之间就找上他了，让他不知所措，让他心力交瘁。

涂上贝母粉以后，张强的后背这天晚上果然没再疼。凌晨两天，手机又收到了一条来自张勇的短信，内容还是两个字——XX。这是一个不同的地名，距离昨天晚上的XX大约50里左右。

第二天早上醒来之后医生照旧到病房复查，原本以为涂了贝母粉之后起了作用，可是情况却并不乐观。撕心裂肺的疼痛虽然已经减轻了很多，可是原来两张脸的下面又多出了一张一摸一样的人脸。现在，张强的后背上三张脸整齐地排成一列。中间的一张脸是最先出现的，也最清晰，面无表情，眼角眉梢带着一丝愁苦。上面的一张脸昨天还只是一个大致轮廓，今天却也已经耳鼻皆俱，和中间的那张脸基本上没什么分别了，只是脸上的表情却是一张阴仄仄的笑脸。最下面的一张脸还比较模糊，可是却已经能隐约看出，那是一张恶狠狠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