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你的身上,看见了过去的自己。”宋红玉说得很真诚。
她的话叫人觉得很意外,甄珍抬起头,目光盯在她的脸上。
“整天跟男人们混在一起,没个能聊天的人,我也憋闷得慌。都是女人,我也跟你们掏一回心窝子。反正你们俩这辈子是走不出这间屋子了,料你们也没本事把闲话传出去。”
甄珍和邱枫低着脑袋谁也不说话。
宋红玉靠在墙上语气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家在桦原县,十四岁的时候,我妈得了乳腺癌,家里卖房子卖地,借了很多钱去治病,没能留住她。我十五岁出来打工挣钱,帮家里还债。我在发廊做过洗头小工、在菜市场卖过水果、做过小时工、帮人遛过狗,拿到钱第一时间就往家里寄。十八岁的时候认识了一个煤老板,那人很大方,给我钱,帮我养活父亲和弟弟。两人同居了。半年后煤老板的老婆找上门,对我极尽羞辱,把我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钱全部拿走了,说是精神补偿。煤老板一句向着我的话都没说,跟着老婆撤回山西老家去了。
经人介绍,我做了酒吧促销员,工作时间不限定,一周随便去几次,去一次两百元。说是每周结算,但是每周都要卡一部分钱,为的是让人留在那里长久一点。每天八点钟集合,排队分组,每组人负责一个区域,浓妆高跟鞋是必需的。工作是陪客人喝酒玩游戏,没客人就充当美女客人。客人当中有学生,有成家立业了的中年男人。
推销酒的时候,我认识了邓立钢,他看我打扮时髦,长得漂亮,开始套我。我推销多贵的酒他都买,他脖子上挂着金链子,手腕上戴着名牌表,看上去很有钱。跟他在一起的石毕话语不多,对女人很体贴。我拿着酒杯过来陪他们,我叫过服务员,要一打啤酒。邓立钢说,我们要过酒了。我说,我陪你们喝,那点酒不够。邓立钢来了情绪,由着我喝他桌上的酒。半个钟头,一打啤酒喝完了一大半。见邓立钢没有再要酒的意思,我说,我们来玩猜码怎么样?邓立钢说,我不会。我教他,我摇骰子受过专业训练,轻巧敏捷。邓立钢知道我做了手脚也不拆穿我。喝到半夜,酒上了三拨,钱完全花到位了,邓立钢不再加酒,我找了个借口溜了。
第二天邓立钢和石毕又去了,我看见他们,笑着过来劝酒。
我说,酒吧里的促销小姐并不是真正的啤酒促销员。我们每天晚上陪客人喝酒,让客人多掏钱买酒,玩骰子,不论输赢,总有人喝酒。喝完了就买,这样目的就达到了,促销小姐比服务员的收入要高得多。
泡完酒吧,邓立钢邀请我出来喝茶。我去了,茶馆里喝完茶,送我回家的路上,邓立钢邀请我上家里去坐坐。这是一处高档小区,是我梦寐以求想获得居住权的地方。于是我去了,电梯上了顶层。我在沙发上坐下,环顾四周,房间里干净整洁,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石毕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来一瓶冰镇可乐递给我,他也拿了一瓶,打开盖子喝了。我喝完觉得不舒服,非要回家,走出大门,就倒在那里。邓立钢刚把我拽回去,就有人上楼了……
早晨我醒了,看到自己躺在床上,手被绑着动弹不得,想起来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明白自己被绑架了。邓立钢把我揪得站起来,他跟我要钱。我说,我没钱。邓立钢问,你一天二百,在酒吧里挣的钱呢?
我说,寄家里去了。邓立钢让我打电话跟家里要钱,我说家里没有电话,也没有钱。邓立钢说,那你就活着出不去了。
当时我腿一软跪在地上,石毕扶起我。我说,我没事,让我这样待一会儿。我低着头,眼泪滴滴答答落下来,眼见着在地板上砸出了一个一个小小的水洼。邓立钢抽着烟,像看舞台演出一样看着我。我抬起头,平静地问他,我会怎么死?邓立钢一怔,他说我被绑架后的反应,跟他绑架过的所有人都不同。
他说,随便。石毕看了他一眼,问我,用帮忙吗?我说,不用。邓立钢笑着把一把剔肉的刀扔到我跟前。他说,我八岁的时候就去外面学了武术。再给你一把刀,五个你摞在一起,也别想从我的手里溜走。我说,死算个啥?泡在糟烂的生活里,我早就不想活了,两眼一闭再也不用承担责任,再也不用拼命挣钱养家了。我坐起来,把刀拿在手里,挽起胳膊看着手腕。
石毕问,你真不怕死啊?我说,命不就是一口气吗?没啥大不了的。我把刀放在手腕上,做出切的样子。邓立钢提醒我,动脉不在那个地方。他走过来,拿起我的手,把刀挪到准确的位置。我眼睛看着他,一刀切下去,血立刻蹿出来。邓立钢沉住气等待我求救。我两眼紧闭,一言不发,任由鲜血淅淅沥沥地落在地板上。石毕说,看出来你心里有恨啊,这么死法连眼睛都合不上。我说,当然有恨。石毕问,你恨谁?我说,恨你、恨他、恨自己、恨男人、恨女人,恨这个世界。邓立钢抓起一条手巾走过去缠住我的伤口,我睁开眼睛看着他问,你想干啥?
邓立钢说,跟我一起干吧,捎带着把你恨的人一溜干翻。
后来我私底下问他,你为啥这么做?邓立钢说,你这个娘们儿太有尿性了,你对自己都这么狠,对别人肯定没的说。拉你入伙的好处是,女人负责往回带人更简单方便。
从那一天开始,我跟他们一伙开始作案。邓立钢喜欢我,我胆子大,不怕困难,不怕死,不奴颜婢膝。我负责在夜总会里往回带人,邓立钢他们负责敲诈勒索。我这个人长得看上去没有一点进攻性,女人对我没有防范心理,我一钓一个准儿。邓立钢给了我足够的还清家里债务的钱,给了我想要的生活,给了我一个女人需要的爱。他让我把灵魂深处的东西全部翻腾出来了,他让我活得无德无情,无拘无束。
邓立钢说,这一单做完,带我去别的城市享福。我不领情,说去另一个操蛋的城市,住在另一个操蛋的房子里没意思。邓立钢问,那你想干什么?我说,回家。邓立钢威胁我,你不跟着我,我就去你家,把你爸跟你弟弟都杀了。在我手里过了这么多人,也不差你家这两个人。我问,你怎么不现在就把我杀了?他回答得很直率,因为喜欢啊。我问,不喜欢就处理掉了?邓立钢看着我笑,说一日入局终身入局,你最好让我永远喜欢着……
宋红玉的话让甄珍和邱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面前站着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啊!
石毕推门进来,瞟了一眼浴缸里泡着的人,把两瓶可乐放在浴缸旁边。
宋红玉问:“饭好了吗?”
石毕说:“还有一条清蒸鱼,八分钟就好,你去吃饭吧。”
宋红玉跟在他的后面出去,随手从外面把浴室的门锁上了。
邱枫明白她活着出不去了,哭得抬不起头来。没什么社会阅历的甄珍,反倒比她冷静,两只眼睛骨碌碌转着,四处查看。
浴室的墙角处立着一台绞肉机,浴缸下面有一块活动的瓷砖,里面是为下水道留的检修孔。对面墙一人高的地方,有一扇窄小的窗子。她看到浴室门上有一个插销。像看到了一线生机,脑袋里像有一百只蜜蜂在嗡嗡地飞。她使劲晃了一下头,让自己镇定下来。
邱枫不哭了,从水里爬出来,拿过来浴缸旁边的可乐,扭开瓶盖就要喝。
甄珍一把抢过来说:“这里面肯定下药了。”
邱枫说:“我知道,反正不能活着出去了,怎么死还不是个死?”
邱枫抢过瓶子喝了一口,甄珍又抢了过去,把瓶子里的可乐全部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