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我垂眸不语。
“长得与她竟如此相似,怪不得熠儿——”侯爷用探究的目光在我脸上端详片刻,“他连着几个月在安州盘桓流连,最后还要将你带回临京,妥善安顿,真的是对你用心了。”
我说:“雪眉身份卑微,能得世子青眼相看已是三生有幸,雪眉一直铭感于心,以后自当好生侍奉,以报与世子的相知相遇之情。”
侯爷以拳捂嘴,连咳了几声,“我虽听说你是出身青楼,但看你言谈气质,倒似大家闺秀,熠儿与你相识后,百般看重,将他所有的心腹随侍之人全都调到了别苑,再也不肯回侯府居住。”
我略略尴尬,忙道:“雪眉愿意去劝劝世子,让他多回府邸陪伴侯爷,以叙天伦……”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侯爷咳得嗓音都有些嘶哑,“熠儿的脾气性情,我比你更加清楚,他一向执拗倔强,认准的事情,从不回头。”
我忙辩解道:“世子性情其实温和宽容,心肠也软,纵然有时倔强,劝解几句他也是会听的。”
“那只是对你而已,对旁人就未必如此,”侯爷苍老的唇角突然抿出一丝凄然的笑容,“他的心思藏得太深,阴沉莫测,锋芒隐于内,我也是疏忽了,再也无可挽回……”
我怔忡了下,以为他说的是曾经对刘知熠的冷落与疏离,于是温言劝道:“父子之间哪有隔夜的仇怨,只要侯爷以后与世子多加相处,消除隔阋,假以时日,你俩一定就能冰释前嫌——”
“看得出姑娘禀性善良,是个好孩子,”侯爷面容苍白,皮肤松弛,形容枯槁,“只是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大限已近,恐怕没有机会再与熠儿多多相处了。”
他的语气悲观凄凉,并不似一个显赫的侯爷,倒更像是一个被儿子抛弃的暮年老者,没有雄心壮志,只有萧索颓凉。
仿佛藏着很重的心事,蕴含着无限悲伤。
不过他又微微笑了起来,“他终究是只喜欢你一个人,旁人都入不了他的眼,他还似小时候那般,认准了的事,就绝不回头。”
我有些羞赧,抿唇不语,只是心里疑惑着,侯爷特意将我接进府里,就只是为了与我扯闲话么?
“我只剩他一个儿子,我百年之后,宁远侯府便全由熠儿来掌管,”侯爷继续道,“他的能力毋庸置疑,侯府在他手上,荣光必会更盛,但我也害怕到那时……有的人性命便会保不住……”
他说得有些含糊,我也听得云里雾里,我不明白谁的性命会保不住,也不明白他与我说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迟疑着开口,“世子宽厚善良,怎会滥杀无辜,侯爷是否多虑了?”
侯爷摇摇头,“我并没有多虑,只是希望若真的到了那一天,你能在旁边稍加劝阻,他已一错再错,该报的仇也报了,何必还要咄咄逼人不依不饶呢?总归还是要留她一条性命罢。”
说到此处,他又剧烈的咳嗽起来,皱巴巴的脸孔涨得发紫,然后两只手都用力按到胸前,一脸痛苦地大口喘着气。
我慌了手脚,急忙上前扶住他,“侯爷,雪眉去让人请大夫过来……”
“不必了,”他仍是捂着心口,嘶哑着声音道,“你把案几上的那个白色小瓶拿过来,倒出三粒药丸给我。”
我依言去了,把药丸倒在他枯败如树皮的掌心。
他一口吞了,我又喂他喝了几口温水,他慢慢吁着气,终于缓了过来。
“我苟延残喘到今日,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侯爷靠在榻上,声音虚弱,“有些事情,我再找机会与你详谈。看这个时候,熠儿应该是快到了,他知道你来了侯府,必然不放心,只怕已快马加鞭地赶来了,你且稍待片刻,等会与他一道回别苑去吧。”
几乎是话音未落,那道修长俊挺的身影已站在了水晶帘的后面,刘知熠的声音清寒冷冽,硬若坚冰,“父亲今日为何将她接到府里来?”
侯爷淡然一笑,“难得有人能收服了你,我自然想见见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我急忙站起,快步朝刘知熠走去,“侯爷和蔼可亲,一直在与雪眉闲话家常。”
刘知熠已牵住我的手,神色略略和缓,“父亲想见她,可提前知会儿子一声,儿子自然会带她来向父亲请安。”
侯爷裹着狐皮大氅,虚软地叹息了声,“刚才我已跟雪眉闲聊片刻,倒是个知书识礼的好孩子,你得偿所愿,以后便好好待她,你若愿意,带她回侯府居住也甚好。”
“不必了,如何安排,儿子心里自有分寸。”刘知熠轻描淡写的开口,“父亲身体违和,应好生休养,听说你咳疾又犯了,那便多找几个大夫来瞧瞧,别延误了病情。”
侯爷道:“宫里的金太医已经来瞧过了,总不过是开些湿润肺补气止咳的方子,没什么新鲜的。”
刘知熠微微皱眉,“我已听金太医提过,咳疾是三分治,七分养,父亲多加休息,少些操劳,自然病情就慢慢见好了。”
侯爷无力地挥了下手,“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如今整日卧床静养,侯府的诸多事宜,全靠你自己去料理,我也没有精神再管了。”
“那儿子就不打扰父亲休息,先行告退了,”刘知熠客客气气地揖礼,“等会儿我让红蔷她们进来侍候,儿子过两日再来向父亲请安。”
“去吧。”侯爷已微阖双眼,似乎极其疲累。
我心里很诧异,总觉得这父子俩的对话生硬而淡漠,又透着古怪的诡异,气氛疏冷,让人好生不自在。
刘知熠似乎也并不愿多呆,拉着我的手便退了出去,我俩沿着长廊慢慢地走,阳光透过长廊上蜿蜒的青蔓,洒下一地碎金,似乎驱走了刚才的寒意,他侧眸看我,问道:“父亲刚才可曾为难于你么?”
我摇头,“没有。侯爷很和气,只问了下我的来历,我便说我是安州人,是被世子所救,又被世子带到临京,侯爷就没有多问什么,没说几句话他便咳得厉害,我侍候他服了药,他才略好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