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千乘此时已换了身轻便行头,对秦良玉的话也未有多大的异议。两人并肩出门,管家暗地里朝侍卫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跟上,万万莫要掉了队。
两人出门未乘马车,一路徐行,心思全放在身后二十步远的侍卫身上。今日街上如管家所说,的确较往日热闹一些,路两旁满是手拿扫帚的衙役,正卖力的扫着街上的垃圾,街上大多小贩皆被赶回了家,只留了几摊东西规整的商贩。两人行至转角处,相视一眼,飞快跑进手旁一处偏巷,手脚并用撑着光滑墙壁向上攀爬,而后俯视宣慰司的侍卫快步追来,并朝偏巷深处张望。
“明明是跑进来了!怎么不见了!”有人声音隐隐带了焦急:“大人走前特意吩咐过!这下咱兄弟几个等着死吧!”
“有这工夫放屁还不如快点找人!”一首领模样的人抬手在先前那衙差头上狠狠掴了一下:“你带人去那边找!剩下的跟我来!”
秦良玉闷声笑了笑,在那人转身之际,身形如网当头罩下。本想扭断他的脖子,转念一想,他岁数也不小了,才混到一个小头头亦不容易,遂动了恻隐之念,一个手刀将那人劈晕。先前那队已受命朝别处追,眼下只剩六、七个人拼命咽着口水。
马千乘堵在巷口,因背着光瞧不清表情,只觉周身气温有些低。
有一衙差突然爆喝一声,秦良玉被他惊的打了个哆嗦,抬起一脚踹向那人胸口,骂道:“你鬼吼鬼叫什么?吓我一跳!”
衙差爆喝只为壮胆,眼下被秦良玉这一脚踹的半丝火气都没有了,退到同伴身边,几人相背而立,警惕的盯着马千乘同秦良玉两人:“二位这是什么意思?”
秦良玉负手在原地踱了几步,冷觑着几人:“是骠骑将军派你们来监视我们?”
秦良玉素来问话直接,但众人自然不会实话实说,强行狡辩道:“将军言重了,是大人顾虑到近日京中有官员要来播州巡察,街上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特派我们来保护二位。”
秦良玉不耐烦的皱了皱眉,也不再同众人周旋,突然劈手夺过站在最前那人腰间的弯刀,顺势将他扯到自己身前,掐住那人脖颈威胁众人:“今日我们不想出手,你们识相的便让开。”
众人肩负着软禁两人的使命,只要一松口那便是失职。想起以往犯了错被杨应龙当场手刃或打残,已终生无法自理的众位同僚,几人站着未动。
一直堵在巷口的马千乘这才开了口,盯着秦良玉问:“玉玉啊,说了这么多渴不渴?巷口风大,我有些冷,不打就走吧。”
不过眨眼间,衙差们眼前刮过一阵大风,再站稳时已不见巷中两人踪影。他们手持弯刀面面相觑,眉梢挂着惊恐,良久才反应过来,吼道:“快追!”
此时马千乘已拉着秦良玉出了衙差们视线。
永安庄乃播州边陲一个小村,两人不用乘骑,一路施展轻功,倒也追上了杨应龙的马车。
车内,杨应龙端坐软塌之上,双手置于膝前,身子随着地面的坑坑洼洼时不时晃悠几下,手中紧紧抓着的袍子已被汗水濡湿。他面色凝重,双眉紧紧皱到一起,眼睛略微发直,似在沉思,连小茶几上的茶盏倾倒也未察觉。
他同张氏乃结发夫妻,但平心而论对她委实没有太多的感情,当初之所以成亲,也是因瞧她有几分姿色,家境又尚可,是以见色起意,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亦不能例外。话说回来,虽他对张氏感情不深,可不得不承认,自打娶回张氏,杨应龙通过她捞到了不少好处,其中最为显著的好处便是马千乘他娘覃氏。
那是在四川布政使的寿宴上,杨应龙撞见了随马斗斛来赴宴的覃氏。
覃氏身姿婀娜,生的雍容,虽衣着普通且身上装饰未见多少,但人却仍美艳不可方物,他瞧见的头一眼便觉得很喜欢,即便她已为人妻、为人母。
席间,他视线更是一刻不离覃氏,瞥见了她同马斗斛或侃侃而谈或低声调笑,一副伉俪情深的模样,不禁攥紧手中的杯子,为覃氏找了这么一个窝囊废感到不值。须臾,又见覃氏起身离席,他挺了挺身子,环顾周围见无人注意到自己,便也悄悄跟了出去。覃氏似对他也有意,察觉到他跟在身后,便净挑些黑暗的小路走,这让杨应龙心中痒痒的十分难耐,待行至一座荒废许久的院子,覃氏终于顿住了步子,回身直直瞧着杨应龙,星眸微闪:“为什么跟着我?”
杨应龙年轻时也是一表人才,性子虽荒淫残暴,但皆被样貌给遮盖了过去,他上前一步,缓缓逼近覃氏直至墙角,低声问道:“你说呢?”
二人自打这之后,便开始暗中往来。若两人一直如此,倒也不会惹出什么大风大浪,但怪便怪在人性本贪,得了一尺还想进一丈,杨应龙不满同覃氏许久才得以见一面以慰相思,便怂恿张氏同覃氏结拜,之后更是时不时将覃氏邀请至府上小住。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张氏很快便发现了两人的不对之处,并暗中多加留意。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风和日丽的一日,谎称回家祭祖的张氏如天神般降临在杨应龙同她的卧房门口,并将屋内正行鱼水之欢的两人堵个正着。
张氏面上血色尽褪,身子抖的如同筛子,抓着门框的右手指甲已劈成两截,她含泪问道:“你们,可对得起我?”
杨应龙扯过被子将身上红晕未退的覃氏遮个严实,漠然同张氏对望:“这事你就当作没看见,正室的位子还是你的。”
彼时张氏腹中已有身孕,她抚着腹部,恨恨瞧着床上两人:“你们两个就不怕天打雷劈!”
杨应龙对于张氏一向没有耐性,碍于她腹中的孩子,才不得不按捺住火气吩咐傻站在门口的下人:“还不快将夫人扶回房去?是在这等死么?”
下人们这才回过神,也不顾张氏的反抗,强行扶着她离开卧房。其中一人乃是张氏的陪嫁丫鬟,这时也是泪水涟涟,抽泣着安慰张氏:“小姐,姑爷他……他或许是一时兴起,男人都这样,你莫要伤了身子,要知道你腹中还有个小少爷呢!”
张氏想起之前杨应龙对她百依百顺哄着她同覃氏结拜,心中更是悲痛欲绝,直揪着前襟哭倒在房中,哀凄道:“我错看了他呀。”
张氏断食了整三日,期间杨应龙连瞧都未来瞧过她,甚至连下人也懒得打发个来,由着她自生自灭。
哭的够了,张氏给叔父张时照去了封信,将她在府上的处境细致的同他说了说,并表明:“我腹中有他的孩子,我们张家还要仰仗着他杨应龙,无论如何不能同他和离。”
张时照乃杨应龙部下,职为掌管粮食的同知,全家老小等着吃饭,他自然是不愿与杨应龙撕破脸皮,遂顺着张氏的意思给她回了封信,敷衍劝说她万事要忍,不可冲动。
张氏这一忍便是八年有余,非但未曾换来杨应龙半分关心,反倒让他得寸进尺。一日酒醉归来,在街上瞧见了同覃氏样貌有八分相似的田雌凤,便不顾众人阻拦,接回府上,给了个小妾的名分,而后恩宠无限。张氏见杨应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自知八头牛也拉不回他这个负心人,也不再苦苦期盼他有朝一日可以回头瞧上她一眼,直接擦干眼泪,准备在暗中给他使绊子。
这些年杨应龙的所作所为她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自他继任播州土司以来,部下没少杀,女人没少抢,但是也是替老百姓做了一些实事,比如铺路修桥,又比如建湖建田,但不管修桥还是建湖,都是要有经费的,杨应龙从中获取了不少好处,各路能人皆来贿赂杨应龙,他逍遥日子过久了,自然不安于播州这么大的地方,但若说他起了异心,张氏是没有确凿的把握的,只是见他越发嗜杀,部下稍有不服便会换来他的一阵毒打,更有甚者当场丧命,这些也倒不说了,但在他闲暇时候,惯爱招惹其余土司,频频打压,这事便有些说不过去了,张氏越想越觉他形迹可疑。这次田雌凤挑拨二人关系,自己被赶回了永安庄并被软禁,想起这些年所受的委屈,她怒从心中生,便将一直以来的猜测书于纸上交给叔父张时照,想请他帮忙润润色,而后拿着信去告御状。她想着,杨应龙有无异心倒是其次,但信上所举的混账之事,却是样样属实,此信一出,他杨应龙不死也得去了半条命,可她千算万算未算到,这信半途被那衙差给截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