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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旱、雪灾、蝗灾、蠕蠕抢劫,花样百出又层出不穷的天灾人祸,就像一把筛子,筛掉了一批又一批草原百姓。
牛羊吃光了,草根也挖光了,大家饿得就差要吃人了,可朝廷愣是不给一点救济粮。
明明!
明明他们那么有钱!
阿暄心道,不要多,只要少建一座佛塔,就够部落吃一个冬天了。
可是,朝廷为什么不呢?
阿昭尖声道,“为什么不呢?他就是不!就像南边的水多到发洪灾,可就是不会给咱们一滴雨!”
“不给就是不给!”阿昭撇开头,不让阿兄看到自己应愤恨嫉妒而喷火的双眼。
“但是。。。。。”阿暄挠挠头,“朝廷不分给我们,也没分给中原的老百姓啊。”一路东行,没少见路边白骨,也没少见瘦得皮包骨头,一口气上不来就会死掉的中原平民。
阿暄疑惑地看向贺兰定,不解,“那些佛寺、宝塔又什么用,又不能吃,又不能穿。”在小孩儿的心里,这天底下再也没有比吃饱肚子更重要的事情了。
“这里面很复杂。”贺兰定不知从何讲起,他又不想糊弄骗小孩儿们。
“那阿兄慢慢讲。”阿昭扭过头,定定望向自家阿兄,她很想搞明白这里头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可以眼睁睁看着老百姓饿死,却还要去建那些华丽无用的寺庙。
一直以来,贺兰定都知道南北朝佛教的盛行。不提那句著名的“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光是看刘记商行的豆制品生意有多么红火,茹素风气之盛,就知道佛教在这个时期是多么的繁荣。
这份繁荣,在此行一路的见闻中具象化。那些花费无数人力、物力、财力打造成的繁华庙宇、震撼佛像、瑰丽壁画,都是统治者们对于佛教狂热的具象。
看着两双天真懵懂又好奇的眼睛,贺兰定缓缓道来,“只是阿兄自己的想法,未必是正确的。。。。。”
从怀朔走到雍州,轻马急行也走了快两个月。一路上,贺兰定给两小孩儿讲佛教的起源,讲佛教的教义,讲为什么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狂热信佛。
“天下皆苦,物质上无法满足,就要寻求心灵上的寄托。”五胡乱华,战火纷飞,底层百姓们陷于炼狱,这辈子已经看不到希望,只能寄期望于下一世。
“什么极乐往生,因果轮回。。。。。”让老百姓们相信这辈子的苦是为了赎上辈子的罪,想下辈子投个好胎,这辈子就要做个好人。。。。不要反抗现今遭受的痛苦。
这种教义,无疑非常有利于社会稳定,满足统治阶级的需求——他们吸着老百姓的血,却让老百姓相信那是自己活该受苦。
贺兰定小声对两小孩儿叮嘱,“阿兄说得这些,你们自己在心里想,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啊?”阿暄两眼发直,一路接受太多信息量的他已经大脑宕机了,脑袋还没转过弯来,追问道,“可是,要是把建寺庙的钱都发给老百姓,大家也会老老实实、感恩戴德的啊!”
“明明孟子都说了,要好好对待老百姓,国家才会好!”阿暄抓耳挠腮,他记不起《孟子》的原文是什么了。
阿暄望向阿昭求助,“阿昭你说是不是。明明圣人书上都写得明明白白了,皇帝和官老爷们都是饱读诗书的,他们怎么还不懂这个道理呢?”
难道孟子说错了?可要是孟子说得不对,那又怎么叫他圣人?
阿昭没法回答,她能将《孟子》倒背如流,但她解释不了为什么圣人已经给出了正确答案,可为什么大多数大人还“考试不及格”。
“阿兄也不知道。”这种屁股决定脑袋的事情,贺兰定没法解答。自己如今是屁民,看世界就是屁民的视角,觉得上头全是尸位素餐的王八蛋。可要是哪一天成为上位者了,说不定自己的看法和思想也会变。
贺兰定揉揉两小孩儿装满疑惑的小脑袋,轻声道,“咱们不管旁人,只要咱们牢牢记住正确答案就行。”
车队进入雍州地界,贺兰定结束了沉重的话题,捏捏两小孩儿的软嘴巴,一人塞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上课学习时间结束,接下来,你们就放松好好玩儿!”
雍州东距西河,西据黑水,曾经是汉地九州之一,包含了长安及其附近地区,其热闹之繁华不言而喻。
刺史府在京兆郡的霸城县,进入县城后两小孩儿顿时将满腔愁绪全都抛到脑后了,一双眼珠子滴溜溜转不停,各种新奇的小玩意看都看不过来。
宽敞的石板路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商铺和小摊,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小摊上卖什么的都有,山里还带着泥的野果山珍,刚从河里网到还活蹦乱跳的胖头鱼,沾着露水的绿叶菜水灵灵地摆着,上头支着两叶宽大的荷叶充作遮阳伞。
“乓乓乓”的摔打声吸引去了众人的目光,却是胡饼店正在摔打面皮。
“他们也吃饼子的啊?”阿暄大为吃惊。一路走一路看,小孩儿都有些将中原地区妖魔化了,觉着中原老百姓和敕勒川的大家不是一种人,没想到他们也吃面食饼子的啊。
阿昭翻了个白眼,“不然吃什么?吃金子吗?”
阿昭收回打量的目光,一屁股坐回敞篷马车,嘀咕道,“也没什么稀奇的,咱们怀朔什么没有?!”
“郎主,往前头有个客栈,平日里我们来雍州,都是在那边落脚的。”可单鹰指向道路的尽头,在那儿有一座两层小楼,楼顶上一根长杆挂着一张褪色发黄的三角旗帜,上面绣着“住宿”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