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岷江冷雾弥江,激流潺潺。
朝天宫的十余艘大船加数十只快船连锁布阵,依旧将大花舫层层围得如铁桶般,每艘船上上火把熊熊,甚为壮观,鬼面武士们的强弓硬弩虽不若起初那般剑拔弩张,但守卫之心丝毫不见衰退,每艘船上轮班有序,至少有一两人时刻对着大花舫虎视眈眈,因为他们的心中都很清楚,只要有一丝懈怠,他们的尊主必会让他们身首异处!
所以一连数日,过往的船只也都远远地绕道而行,因为浓烈的肃杀之气弥漫于江面上,迫使他们不敢靠近这死神所设的战圈内。
夜枭船上,孙孤云一如既往,每日除了喝几口清水、吃几个白水鸡蛋,以及一些日常举措外,始终在后舱内静如山岳、凝坐着养神练气;风雷二人则每顿都是大鱼大肉。
今夜,兄弟二人饱餐一顿后,大摇大摆地走到船头、暗地里商量对策。
凌惊雷低声道:“大哥,姓孙的不让咱们动祈少君,如何是好?”
凌罡风哼道:“孙孤云这家伙,桀骜不驯,连尊主都不怎么放在眼内,如今不在朝天宫,他自是更加无法无天!”但他随即脸色一变,狞笑道:“不过……这样也好,万一此次事败,回到朝天宫面见尊主,咱们大可以把所有的罪责,一股脑儿推到他身上……!”
凌惊雷道:“可是已经快第五天了,难道还是这么耗下去?你也知道姓祈的小子诡计多端,我们的功力也还未恢复,这样干耗下去,岂非夜长梦多呀!”
凌罡风嘴角一咧,狞笑道:“对!说对了……我们就这么和他们耗下去,你看看四周这阵势……只要他们敢走出船舱,哪怕只是探出一根手指头,我们都可以让他们下黄泉!”
凌惊雷道:“那你就不怕他们趁夜水遁逃去?”
凌罡风道:“不可能,伴梅老儿已中剧毒,纵然还没死那也是动弹不得,这岷江的水流又如此喘急,他一个老人家哪里经得住水下遁逃这份罪?更何况,这些自命侠义道之人,一向宁死也不会放弃操守,若非如此,当日在洛阳城郊瀑布下,姓祈的小子早就直接置我二人于死地了,我断定他们全都还在船上,姓祈的小子绝不会抛下伴梅老儿独自逃离的!”
凌惊雷忐忑道:“可就怕万一呀,毕竟这几人都非等闲之辈。”
凌罡风到底比兄弟要老辣得多,拍了拍兄弟的肩旁,低声道:“惊雷,为兄常教你要懂得明哲保身之道,怎么你就是学不会呢?”
凌惊雷微微抱拳,陪笑道:“还请大哥指点。”
凌罡风附耳道:“我们两兄弟之所以能活到今日,正是因为没去学侠义道中人那迂腐的一套……眼下,我们纵然事败,亦可推卸责任,那又何必执着冒险去拼命?要杀姓祈的小子以后有的是机会……你可明白为兄的意思?”
凌惊雷“恍然大悟”,笑道:“大哥所言极是!”
凌罡风瑟道:“除了明哲保身,还要以逸待劳。”
凌惊雷问道:“愿闻其详?”
凌罡风指着大花舫,道:“你看看……这么大的船只,飘荡于这急流江面上如此沉稳,想必船只木材极为厚实,而且船上必定装载了很多物资……这祈小子果然设想周到,贸然强攻徒劳无功,而我们又重伤未愈,难以和他硬拼。”但他又冷哼道:“不过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只要他继续待在船内,终不免落个绝水绝粮的境地……这次倒是贾老儿有见地,选择在江上动手。”
凌惊雷陪笑道:“可惜呀可惜,贾老儿辛苦部署了这么久的局,到头来这果实却成全了咱们兄弟去摘,自己却落得个前狼后虎、进退维谷的下场……哼哼哈哈哈……!”
兄弟二人均是阴险狡诈之辈,一想到已经掌控全局,狞笑不断。
但刚笑了几声,两人笑容登时一敛!
“快看!那船上有动静!”随着几名鬼面武士一声惊叫,四周船上本都在吃喝的鬼面武士们也是群相耸动,抛杯而起!
凌惊雷惊诧道:“前面有亮光……!”
凌罡风连忙喝令道:“镇定!准备迎击!”
朝天宫训练出的死士的确堪称异类,随着凌罡风一声令下,四周数十艘大小船只上,立时刀剑齐出、张弓搭箭,本已略有些惫懒的氛围骤敛……
不过一瞬间,沉寂已久的岷江上突然杀气腾升!
抬眼望去,只见伸手不见五指的大花舫主舱内燃起了火光!
船舱内,老贾仍旧僵躺在地板上,他连日来提心吊胆,又被点了哑穴,此刻已只剩半条命;祈慕二人已将船舱四周堆满了柴草、连同船桨等可燃之物也都聚了起来,祈少君正举着火把,木然凝视着伴梅南居夫妇……
伴梅先生斜倚着立柱,身中之毒虽然被深厚的内力给强制住,但见他额上汗珠不止,想来必是痛苦不已,况且他年事已高,设想任何一人到此地步,或许都会存着解脱之心,但看着他和南居夫人相互对视时,那微带笑意的淡然神情,想来是觉得如今同赴黄泉,也远胜世间无数枯活一世之人。
慕冰凄然道:“爹,娘……其实你们大可不必如此的……”
祈少君道:“不错,虽然四周防卫严密,但也并不是没有法子。”
南居夫人温言道:“孩子,其实你们都明白……我二人自愿赴死,已经不单单是为了掩护你们离去,而是我们很庆幸自己能有这精彩的一世人生,为娘已年逾古稀,更不愿你们义父有朝一日,再次承受眼看着娘离他而去的痛苦,所以如今我二人能够携手共赴黄泉,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南居夫人一生心肠冷酷,此刻听着她如娘亲抚慰儿女的温柔语声,祈少君还真感到有些不太习惯,但他绝对是感动的,原来对方冷酷的外表下,一直有一颗火热的心,只是不会轻易示人罢了,除非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所以,这最重要的人祈少君,他的眼眸也不禁润湿了。
伴梅先生又长长地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南居夫人问道:“怎么了,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伴梅先生叹道:“还有一个心愿,可惜无法完成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