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少君头也不回,颓然道:“适才随口胡诌,有劳姑娘怪怀。”
未璃曼声道:“随口胡诌,便能以一首《琴歌》道出贱妾苦无知音、心中愁苦的弦外之声,公子便是有缘之人。”
祈少君颓然道:“萍水相逢,偶尔多管闲事,姑娘不必如此当真,在下也绝不敢有非分之想……告辞。”
未璃掩袖淡笑,这微一举动,便看出是举止高雅的道:“公子误会了,贱妾不过是个走江湖卖艺的歌姬,不敢偈越的应该是贱妾才对,贱妾只是见公子销魂黯然,尤其是听到琴音之后更愈加惆怅,贱妾是苦在知音难觅,而公子想来是为情所苦,贱妾虽不才,今日遇公子知音之人,愿为公子手弹几曲聊表心意,也为公子稍解心头烦忧。”
祈少君微怔,似笑非笑道:“也好,不过姑娘不必另奏别调,适才姑娘接以唐李白的《月夜听卢子顺弹琴》为歌词配曲实在相得益彰,甚是符合在下此刻之心境,实在意犹未尽……”
未璃道:“公子之意,难道不怕更触景伤情?”
祈少君摸出一大锭金子,颓然道:“无妨……承蒙不弃,在下索性今日便包下姑娘唯我独奏,不置可否?”
司徒曼玲本欲劝阻,但又如何劝得了此刻的他,何况她也心知她的少君哥已尽力振作已身,可饶是他再坚逾精钢,也终究是个二十出头的弱冠少年,饶是他再懂得克制,一旦琼浆下肚,郁积已久的思绪便如泉水井喷,一发不可收拾,司徒曼玲唯有舍命陪“君”。
夜已深沉,凄清的酒馆内仙音绕梁、久久不绝……
“你真的对她很好……”司徒曼玲眼见他这个样子,黯然道
祈少君酒醉之下,惨然道:“我对她好?咯咯……不!我要是对她好,她就不会这么丢下我一走了之!还不是被我这个不知趣的混蛋给气的!”
司徒曼玲沉声道:“你别这么说,想想当日你在我家所做的一切……”她哽住不语,倘若要继续说下去,她一定会说希望自己是慕冰,雨晴是如此想,她亦是如此期盼,其实无数的女子何尝都不是如此想。
可祈少君却凄然道:“哼哼,那是我不自量力、学人家大侠急公好义……她在江湖上享负盛名,哪里用得着我一个无名小卒替他出头?”
司徒曼玲本道他酒后吐真言,谁知净说些酒醉胡话,把自己以前对慕冰种种的好,全都说成了一文不值,全说成了自己的无知任性,尽管他的确有些初生牛犊的脾性,但却绝不是无知任性。
古月轩早陪着三女回客栈去了,因为自从那日在雨溪镇邂逅老贾和孙孤云这无情煞星之后,他便时时自危,自己倒无所畏惧,唯独担心身边的姑娘们,因此和祈少君商议,将他和自己的马卖给当地的马行,和女子们同乘一辆双马车,目的便是为了寸步不离她们身边。
他们一路小心翼翼,不时还昼伏夜行,凭借祈少君的机智和古月轩的江湖经验,数次避过了朝天宫的搜寻……
令人深愧的是,看这若心跟着自己风餐露宿,古月轩也常常剑眉微蹙,不过看到若心如花浅笑、无怨无悔地相随,他心中的感激无法言喻,暗誓此生非若心不往;祈少君始终和司徒曼玲寸步不离,不知不觉间也算相知相依,虽然这和古月轩的本意大相径庭,可眼下实在别无他法。
曲终人散,未璃也终有离去之时,少年浪子与紫衫少女蹒跚走在夜凉如水的南阳大街上,后者正扶着醉熏熏的前者回客栈。
祈少君已醉得舌头都大了,绕舌醉道:“你真够狠心的……够狠心……”
他所谓的“狠心”,究竟是在责怪慕冰,还是在责怪自己……慕冰对他一往情深,可他自己一向自负冷静沉着,可当日在闲卿谷竟会如此失常,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他究竟骂过自己多少回,恐怕连老天爷都懒得去数了。
司徒曼玲搀扶着这么个健壮的身躯,自己纤纤的娇躯也是一步一趋的蹒跚前进,但她累的不是身体,而是自己快支持不住的心。
她暗暗啜泣道:“你倒好,现在不再逃避,而我呢……”她此刻也巴不得大醉一场,好冲淡自己的苦闷的单相思。
苏城初逢已倾心,闲卿再聚情更深。
奈何君心非我心,柔肠百转君可知?
少女的情怀就是那么发乎于自然,原本目空一切的盟主千金,多么地放飞自我,可就在那一天晚上,她亲眼见到了一个侠义为怀、热血心肠的少年,胸中的那颗芳心开始不自觉地萌动起来,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后来那个少年更以自己的侠行义举,深深地改变了少不更事的她,这个少年俊美的外表、善良体贴的心、谦恭有礼的举止,还有那令她沉醉的琴技,从此印入她的心海、注定与她相伴一生……
数月后,闲卿谷两人再次偶遇、两剑交锋,祈少君明明占得上风却处处手下留情,使得这位青涩少女更是情难自已,她相约祈少君一年后再比,又哪里是为了一较高下,只不过是想再觅个见他的理由而已。
七夕之夜的西子湖畔,如此美丽的少女却独自怅然,又为何一听湖面上传来的琴声,便知是思念之人?
无剑山庄一役,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为倾慕之人振奋,也是第一次尝到为情所伤的苦涩,因为他看到了那个少年正气凛然、所向无敌的英姿,但也看到了他身旁多了一个美绝人寰的慕冰……
闲卿谷的再聚首,情况更为尴尬,她嘴上说只是来比剑,可她既然能了解慕冰后来为什么生气,那么她这点少女情怀,又岂能瞒得过慕冰这成熟女子?结果一场误会越闹越大,伤了慕冰的心,也彻底解开了祈少君心中的结,却将自己都拖进了如渊的情感漩涡中。
司徒曼玲心中常自责,因为这两人从当初的决裂到如今的情牵两地,都是因为她……可是,爱一个人没有错吧?当然没错!祈少君没错、慕冰没错、司徒曼玲自然也没错,错就错在了造化弄人!
南阳城也是江湖讯息流通频繁之地,因此也有一家悦来客栈,古月轩白天为祈少君打探消息,此刻夜已深沉,他早就在大堂内焦急等待……
“怎么喝成这个样子,少君你……!”看到祈少君成了醉虾,他本欲破口训斥他一番,可是此时此刻,那只“醉虾”又能听进去什么?而且可以说,如果这醉虾连话都听不进去的时候,那便是多说无益了。
所以古月轩一时懒得管他,又累了一天,摇首回房去了……
若心见状,暗付自己能够拿得起放得下,如今芳心终有所属,可是自己最关心的少君弟弟,如今却倍受爱情煎熬,她怎能不心痛?古晴萱和古岚这些日子也老是窃窃私语,说什么今后再也不去喜欢男人了。
而司徒曼玲坚持要自己送他回房,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她费了半天劲总算把那只醉虾扶上楼,把他放在了客房的床上。
深夜里,这位绝色少女彻夜难眠,娇躯坐在桌边、玉手支着香腮,凝视着眼前昏暗的油灯,心中千回百转:
“我长得不如她么?还是我没有她温柔?可你为什么……”
想到这里,她不禁转首看了看躺在床上酣睡的祈少君,嘴里还在不断地念着“冰冰”二字,数月来,她几乎每晚都会听到的字眼,若是“有幸”听不到,那便是梦话者彻夜难眠,可想她心中何等受煎熬,此刻她看到这些、听到这些,泪水又沾湿了她还未干的面靥……
“少君哥,在你的心里,我究竟是什么?”
“哼!司徒曼玲,上天就是要整治一下你那刁蛮任性的性子,才会安排一个他来折磨你!现在,轮到你尝到失落的滋味了吧,你以为自己是千金大小姐?你以为你拥有一切?其实你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