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百万大赞妙计,乃即肃竖衣冠,乘肩与往访县老爷与李师爷,贿以百金。
县老爷与李秉钧果依计而行,派大队差弁,乘范老昌熟睡之时,一拥而入。范老昌虽勇,无奈仓卒间众寡不敌,遂为所擒,押入监狱,用严刑迫供。范老昌矢口不肯供认,县老爷不能定罪,只得把范老昌囚在狱中。
光阴荏苒,转瞬已经三个月。一日,范老昌之门徒亚光,到来探监。范老昌问及家中情形,亚光凄然堕泪曰:“师母与师父之子女,自师父入狱后,无以为生,赖众同门暂时维持,但至前夜,亦被黄百万派人潜来,全家杀死矣。由弟子等科款,昨始葬于南门外之山中,白杨树下之新坟便是也。”
范老昌闻得家散人亡,初而五中悲痛,几乎晕倒,继而泪落如雨,咬牙切齿,怒眦尽裂,立下毒誓,决要报复此血海深仇。
门徒去后,范老昌即开始暗想逃狱计划。第三日后黄昏时分,晚饭过后,狱卒到来巡视监仓,范老昌伪作腹痛,倚在铁闸下呻吟,向狱卒讨些药品。狱卒不虞其诈,乃取药至,在铁闸外递与之。范老昌乘机执着狱卒之手,拉之使近,一拳把其打晕,取其锁匙,开了铁阀,夺其佩刀,狂奔而出。
狱卒十余,蜂拥冲至。范老昌此时,已如癫狂之老虎,猛不可当,把十余名狱卒击倒,打开狱门,飞身上瓦,飞檐走壁,从瓦上逃出城外。
逃入山中,潜伏两日两夜之后,在一晚月黑风高之际,来到城下,飞身越过城墙,潜入城中。先到县衙,找着县官寝室。县官方在熟睡也,范老昌一刀砍去,割其首级,缚在腰间。又到刑名师爷李秉钧之家,乱刀砍去,把李秉钧全家七人杀尽。再到黄百万之家,已五鼓矣。黄百万方与美妾相拥而睡,范老昌大喝一声,一刀砍落,先砍黄百万之头,再一刀,又杀其妾,复奔入后堂,逢人便杀,如斩瓜切菜一般,把黄百万一家廿二人杀尽,取蚊帐作布袋,将县官、师爷、黄百万全家三十七人之首级,置于布袋内。复用鲜血,题字于墙上曰:“杀人者范昌也。”写毕,取首级而去,仍是飞檐走壁,越出城外,逃入山中。夜间,将首级至其妻子之墓前,拜祭一番之后,将首级埋于树下,然后逃亡江湖,但以官兵严密追缉,风声甚紧,不敢出城市,躲在山中,饥寒交迫,摘草根而食,前后三个月,形容枯竭,状如野人。
一日,忽有一游方僧人,路过山中,见范老昌,怜其遭遇,询其所苦。范老昌吿之。
僧人法号了明,乃九莲山南部潮鸣寺之和尚也,闻范老昌讲及复仇杀人经过之后,便谓范老昌曰:“大清律例,虽犯下天条大罪,若逃入空门,则百罪皆了。汝今走投无路,将见饿死山中,何不随衲回去,削发为僧,以避官兵耳目乎?”
范老昌于走投无路之际,从了明和尚之言,随之回潮鸣寺,披剃为僧,拜了明为师,法号昌来和尚,即今人骨寺之主持僧是也。
洪熙官闻牙擦昌讲述范昌之故事,乃问之曰:“范昌既然出家为僧,改为昌来和尚,然则人骨寺又有何事迹呢?”
牙擦昌再饮两杯酒,食一块烧肉之后,继续讲曰:“范昌虽然出家为僧,但仍念念不忘黄百万之仇恨。了明和尚原为潮鸣寺之方丈,三年后,因年老退休,由昌来和尚继承方丈。昌来和尚想起黄百万之恨,便到翁源城外山上,挖开坭土,取出黄百万、李秉钧全家与县官之头来。事隔三年,已变成骷髅矣。昌来和尚,乃将潮鸣寺改建,改为人骨寺,将县官与李秉钧等二十九个人头骨,嵌在大雄宝殿前之瓦檐上;黄百万之头骨,则吊在偏殿之上,建一阎王殿,将头骨安置其中,下有刀山。昌来和尚每日早晚,必出来以竹将三十个人头骨猛打,以示不忘旧恨。今虽已隔多年,此种举动,仍未改也。”
洪熙官闻牙擦昌讲完人骨寺来历之后,恍然大悟曰:“哦!原来如此。然则昌来和尚,现仍在人骨寺任方丈乎?”
牙擦昌曰:“然!”
洪熙官曰:“昌来之师,了明和尚呢?”
牙擦昌曰:“已退居幕后,任太上方丈矣。”
洪熙官曰:“昌哥,汝知人骨寺内之和尚,有为非作歹之事乎?”
牙擦昌掩口笑曰:“此事我不敢讲。”
洪熙官曰:“汝岂畏寺僧报仇乎?”
牙擦昌曰:“非也,我未知得清楚,故未便乱讲,诋毁佛门弟子。客官如欲知道,不妨再往一探。不过我警吿你一声,寺中僧人,多数武技高强,非易对敌者。”
洪熙官曰:“了明老方丈,亦精武技否?”
牙擦昌曰:“据我所知,了明和尚亦属江湖上了不起之人物,此外尚有几个和尚,皆为武林中第一流好手。”
洪熙官曰:“汝知几个和尚是谁?”
牙擦昌曰:“据我所知,监寺僧伏虎禅师与知客僧慧理和尚,武技出众,此间之人,妇孺皆知矣。”
洪熙官以牙擦昌不肯以寺僧之行动相吿,亦不便再问,继续与之饮酒。至四鼓将近,始回房就寝。卧在床上,想起昌来和尚之悲惨遭遇,颇寄以无限之同情。但以日间游人骨寺时,寺僧之神秘态度推测,寺中必有不可吿人之事,否则附近之人皆不敢将人骨寺之内情吿人也。
洪熙官是时,一方同情昌来之遭遇,原来有一段可歌可泣之血泪史,一方却怀疑昌来和尚出家之后,必借着佛门胜地,作为非作歹之事,决定明日再往人骨寺一行,务必探明其中内情,方始罢手。
洪熙官又想及,日间游寺,寺僧必不肯引导遍游寺内各处,今闻寺僧言,谓进香者,照例由寺僧款待斋饭,并可在寺内留宿,明日可藉辞超度亡魂,捐些香油,在寺内住宿,然后夜间潜出,侦查寺内一切。
洪熙官想既定,酣然睡去。翌早一觉醒来,霍打虎、黄阳、花三娘子三人,经已起来。洪熙官梳洗既毕,披上衣服,与霍打虎等出外早膳。洪熙官便将人骨寺昌来和尚之来历,对三人言,并请三人同行,再往人骨寺一行。霍打虎等不便过却洪熙官之意,亦允同往。四人饭后,返回客寓,取回衣服,挂上竹叶宝刀,小刀四把;霍打虎等亦带齐刀剑小刀。一行四人,再向九莲山南部山上行去。
行至午牌时分,人骨寺已在望。仍是荒山古寺,寂静无人。洪熙官等再入寺内,来到大雄宝殿之前,抬头仰望,瓦檐间之人头骨,依然尚在。洪熙官细数人头,果是二十九个,有大有细,暗想大者必是大人之头,小者则为黄百万与李师爷儿女之头也。想起此种血仇血报之事,既惨烈,亦悲哀。
正在观望间,大雄宝殿侧之韦陀殿后,闪出一个高大僧人,身高七尺,满咀胡须,两手黑毛茸茸,肉粗而厚,手筋暴露,亦粗如蚯蚓,与昨日所见奉茶之小沙弥无异,洪熙官知此僧亦是精于掌功之人。
此僧为昨天未见过者,洪熙官乃上前抱拳施礼曰:“大师在上。请问一声,鄙人欲来宝刹超度亡亲,做七昼连宵功德,请问需钱多少?”
和尚合什曰:“阿弥陀佛!四位檀越,既欲超度先人,可请到客堂小座!”言罢,即引洪熙官等四人,从大雄宝殿侧之小门进入,来到殿后花圃之日堂上。
洪熙官等昨日已经来过,当下便在客堂上坐下。和尚命小沙弥奉茶。洪熙官视此小沙弥,亦即昨日之人也。
小沙弥奉茶至洪熙官之前,目灼灼而视,似已知其再来者。
当下奉茶已毕,洪熙官曰:“鄙人等从粤北来者,姓洪名熙官。请问大师法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