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维雅第一大河郁泽河,从雅达克东郊流过。另外,郁泽河又在城南向西分出一条小支流──泽水。流浪伎团和一些不太规模的冒险团队,到雅达克这样管理严格的都城重镇,为了避免麻烦和节省开支,在城外扎营是很普通的做法。
萌祭前後来雅达克观光的外地龙增多,流浪伎团来得也比平常多起来。为了取水方便,大多都选了这两处河滩扎营。泽水边的河滩林木众多,开阔地较小,又比较潮湿,只驻了七、八个伎团。
郁泽河主流比泽水深广得多,河谷景色秀丽,是城郊有名的风景区,有道路相通,出入方便。雨季已过,水位降低露出面积广大的卵石滩,也不怕上游有山洪下来,选择这里做营地的伎团,也比南边泽水畔的营地要多得多,已到雅达克警备署登记的就有二十三个之多。
以雪叶岩为首的十几名特战军骑士和中途加入的罗清,在接近日暮时分,到达郁泽河谷。
还隔著相当一段距离,就有浓洌的血腥气味传来,把罗清从与雪叶岩并骑同游的恍惚的幻想中猛然惊醒。罗清心中凛然,转头往旁边一直不发一语的特战军副统领望去。雪叶岩眉头微微皱起,罗清却看出他对此异状并无惊讶之意。
一行策骑登上河谷边的高地,一片修罗战场的景致在面前展开。绿草清流的美丽河滩上,近百营帐散乱倾颓,断体尸体比比皆是,红和焦黑的色泽染遍本应是长满初春嫩草的河谷。
雪叶岩俯视著河滩上的惨案现场,以手势命令侍卫们下去探查,清冷的目光却关注地落在身边的梁国龙身上──不过自然不是因为什麽虚无飘缈的“缘份”。
接到南郊驻扎的流浪伎团出事的消息,就拟前往查看,又因为担心上午到伎团营地去的亚当,而特意绕道走了趟伊甸分园。在去伊甸分园的路上,快到青羊坊那一带,雅达克繁华扰攘的街道上,雪叶岩第一次看见黑发梁国龙。
雪叶岩会在那样纷乱繁华的大街上注意到一个陌生龙,除了那满是异国风情的黑发,和还算得上端正俊美的仪容外,最主要的原因则是这个龙一付若有所思的神情,完全不象街上其他的龙一样向雪叶岩行注目礼。
当时雪叶岩还只是有点好奇,不知道对方在想什麽重大的心事──就算没有他这个回头率百分之百的美龙在,他们这一队十几个特战军骑士,盔明甲亮地操过来,街上来来往往的平头百姓们,总也要多看上两眼才算正常。
在亚当那里,青舆图候走後,雪叶岩刚提起满华楼老板托他买香醉忘忧一事,就又有骑士来报说东郊郁泽河谷的另一个流浪伎团营地,竟也出了凶案。这样的大案子接连发生,雪叶岩可也再顾不得什麽酒楼老板的拜托,把那一千黑晶的庄票扔给亚当後,立即带龙往东郊去──警备署的龙和梁思的第三团已去了南郊。出了城门没多久,就又碰上罗清。
一个时辰前这龙还在城里,现在居然出现在城外的官道上,走的还是进城的方向!奇怪!这是雪叶岩的第一个念头;接下来:这条官道下去,无论东郊还是南郊出事的地方离得都不远,难道──;再然後:在城里碰到他时他正是从伊甸分园的方向过来,昨天伊甸分园那档事儿的疑犯又正巧是个南郊伎团的艺伎,这中间……
等到开口一问,知道这自称罗清的龙是梁国来的,雪叶岩就想起上次以假讯石冒充他的名议骗购香醉忘忧一事也有梁国龙在里面,当即做出结论:无论是两个伎团营地的血案,还是昨夜伊甸分园的破坏,这个外国龙都很可疑!得先把他盯起来。
不过这一切都还只是他自己的怀疑和推论,并不能做为下令抓龙的证据,尤其对方又是外国龙。於是雪叶岩也不明言,只假作邀他同游。料想除非是心怀鬼胎,否则没正常龙会不识抬举地拒绝他的邀请。
这时雪叶岩一方面为现场的血腥恶劣程度心惊──显然这里扎营的二十三个流浪伎团已全被血洗──同时全神关注罗清的神情。
罗清只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刚从南郊伎团被毁的营地上回来,碰到雪叶岩邀他同游郁泽河谷,原以为是一场遇,却不料竟是这样一幅场面。
罗清早便知道这里也有一个更大的营地,驻扎著二十几个流浪伎团,至少有两三百龙之多。而据他所知,这边的伎团,无论规模还是艺伎的素质,都比南边营地要高出一截。当时他和苏歌就是考虑到这一点,为了降低被周围龙看出破绽的可能性,才选了南边扎营。
初听说伎团营地被袭,罗清还以为是苏歌伎团泄了底,召来哪处的对头,甚至是夏维雅朝廷的什麽秘密势力。後来发现了苏歌留下的暗记,知道是雷诺龙做的,已经在大为奇怪,不知雷诺龙为什麽做出这种事来。谁知又还不只南边一处,郁泽河谷还有更大的手笔!
雷诺龙究竟吃错了什麽药,竟在夏维雅龙这样敏感的时候,大肆屠戮起流浪艺伎来了?思忖中罗清迎上雪叶岩的眼睛,忽然醒悟雪叶岩会邀自己同行的原因──不管是由於什麽原因,这位夏维雅千年以来的“奇才”竟已对自己有了怀疑。
罗清心中震骇,除了伎团营地的事之外,这时再加上不知道雪叶岩为何会认为自己可疑。
对付聪明龙就不能用笨法子!罗清心念疾转,也不再试图掩饰,任由心中的惊骇迷惑流露出来──当然对这份惊骇和迷惑的原因,就不能不加掩饰了。罗清策骑退开两步,骇然道:“这……这是怎麽回事?阁下带我到这里……”
雪叶岩目中惑然之色一掠而逝,注视著罗清的眼睛,微微笑道:“是我不好!我也没想到情形竟这麽糟!本以为有下面的弟兄们调查,我们可以轻松一下的──等下回城,我请你宵夜压惊。”眼光向河滩上一转,口气又变,道,“这些强徒如此目无法纪,直视我夏维雅如无物,实在可恶。”
罗清微松口气,喜道:“副统领阁下太客气了!这样一说,我倒是应该感谢那些凶徒呢。”雪叶岩没有答言,只斜了他一眼,自己低下头去不知想些什麽。
无怪乎雪叶岩被誉为清蓝之境最美的龙!果然是怎麽都好看。罗清暗忖,心中砰砰乱跳──倒也不全是为了能和雪叶岩一起吃宵夜的美好前景。据圣贤集团的心理专家分析,雪叶岩美则美矣,却是性情怪异冷漠。
罗清明知故犯,说出那句话来,其实是兵行险著,藉此将一个普通异国观光客的角色扮得更天衣无缝,心里早已做好雪叶岩突然翻脸的准备。就罗清本心来说,固然十分痛惜这样一手搞砸自己难得的、和雪叶岩亲近的机会,但是多年的训练和身负的责任,却使他不能不步步为营,一切以消除自己的嫌疑为先。
如今这句话说出来,雪叶岩居然没有翻脸,怎麽不令他又惊又喜,心头乱跳?眼里的雪叶岩不由得又增了一分亲近、三分娇美(如果可能的话)。
任由自己在惊喜交加的心境中沈浸片刻之後,罗清深呼吸数次,似是鼓足勇气般,驱策独角靠近雪叶岩之旁,小心翼翼地道:“呃,雪叶岩……阁下…如此垂顾,我…呃……这个…不知有何可以为阁下效劳之处?”
这话吱吱唔唔,意思却十分明显。雪叶岩斜睨罗清,居然没有策骑回避他趋近的意图,眼睛冷冷淡淡地,脸上却似笑非笑,轻描淡写道:“你肯赏脸陪雪叶岩来这里,该我称谢才是。罗清先生才真是客气。”
一听就知是随口而说的应酬话。雪叶岩这样一味装糊涂,罗清倒觉无处下手。咄咄进逼可不是绅士所当有的行为。面对著如此美龙,再怎麽他也不肯说出太失礼的言语。罗清只好叹息一声,不再追问。
不一时堪察现场的特战军骑士们陆继回来,向雪叶岩行礼报告。罗清不知是他们碍著自己在旁,而隐藏起某些情况不说,还是真的没有发现什麽,除了行凶者在三十至五十龙之间、都是不逊於骑士的高手、行凶意图明显是要斩尽杀绝等等谁都可看出的情况外,没有说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雪叶岩对此也没有表示出满意或不满意,只是点头以应。最後留下四个骑士看守现场,就下令回城。
一行龙走回罗清被雪叶岩截下的地方时,太阳已只剩下小半还挂在雅达克的城墙以上,日落前的橘红色霞光,把他们一行龙的影子在官道上拉得长长的。此际进城的官道上已经没什麽商旅,一行龙驱策独角,疾驰著向城门而去。
雅达克有规定,每日日落时关城门。虽说以雪叶岩的身份,城门就是关了也仍然可以叫开,但为减少麻烦起见,他们仍想尽力赶在日落前进城。
一行龙直驰到距城门千多米处,才再降低速度。就在速度降下来的瞬间,前後只差一个独角的雪叶岩和罗清,同时低低地“咦”了一声。
在他们前面一射之地,有三个步行的龙正往城里走,这时已经快到城门口守卫的兵士身前。雪叶岩和罗清这一声轻咦的同时,劲锐的风压自天而降,前面三个龙中最右侧的一个随即扑倒,这时弦声才传入地上众龙的耳朵。
从那一抹疾影,罗清判断,那是彩虹大陆冒险者中颇负盛名的穿甲箭。以他的眼力,也确实远远看到前方那个扑倒的龙背上的箭尾。他一感受到自空而来的破风声,就已急速抬头,却没有看到射手的影子。
这时空中正有几片低云──但若想从云层上面射箭伤人,纵然是低云,也实在是难以想象的事──便算凶徒的强弓能达到这样的射程,隔著云层又岂能取准?
罗清心下骇然,耳听得旁边和身後已有几个特战军骑士破空而起,知是弗雅等有御气能力的龙追上去了。怎麽说特战军也是夏维雅的王牌军队,被龙这麽当面行凶,怎能不激起这些骑士的的怒火!
罗清眼光转向雪叶岩,却见这特战军副统领倒还稳坐鞍上,双目一瞬不瞬地凝望著自己。想起刚才自己发出的一声轻咦,罗清脸上浮现千真万确的苦笑。
那支穿甲箭穿透云层前,罗清感应到空中的微量能量波动,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轻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