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里没有不舍么?”雪若芊皱眉,她不忍心看苏挽月这么孤寂,“恕我直言,杨将军心里仍是只有你的,你就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这只是中了独孤十二的计,本不是他的错。你都没见到他今日失魂落魄的样子,若不是被我拽回来,在野外等你十天半个月是很可能的。”
苏挽月抬手止住了雪若芊的话,而后手伸过去,摸了摸她的眼睛,无不感慨,“真是一双好眼。”
雪若芊眨了下眼睛,不明所以。但被碰到的皮肤有种特殊的触感,挽月的手,也凉得太过诡异了。
“我一生只倾心过两段感情,但都不得善终,到后来我明白,这些都不是巧合,是我应得的罪孽。拥有时不知珍惜,瞻前顾后永远不懂享受当下,我辜负了太多人,也终究得到了惩罚。”苏挽月垂了手下来,被雪若芊捉了过去细看,这次她没有反抗。
“若是时光倒流,我不会同佑樘耍脾气,不会赌气去西北,不会做很多事情,只要他好好的。”苏挽月仍然在念念叨叨,她好像有很多苦楚,压抑了很久。
“过去的事我从不后悔,但若是可以重来,我绝不那样做了。”
“而今我也只愿意杨宁清能好好的,去广阔的塞外,有他的妻儿,幸福美满一生。我不是他的良人,注定要两厢厮杀。”
“那你爱过杨将军么?”雪若芊两指搭上苏挽月的脉搏,轻声问了句。
苏挽月有些晃神,“爱过吧……我的确鼓足勇气想要重新开始……”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情绪,感情里没有先来后到,若是真命天子是后一个,前头的所有人都将是浮云。但苏挽月却不会有这种感觉,那种爱意,没有浓烈到让她否定以前。
这样对杨宁清是非常不公平的,但指天发誓,苏挽月曾经真心相待。她以为可以用几十年的时间,爱他如以前欢喜朱佑樘一样,但老天爷,明显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挽月,你的身体……”雪若芊欲言又止。
“顶多再活十年,或许还撑不到。”苏挽月先行回答,任由雪若芊卷了她袖子,看见青筋凸起的小臂,瘦到了皮包骨,隐隐约约,还能看到血管中异常涌动的东西,那是她体内的蛊虫。
“很丑吧。”苏挽月抽了手回来,放下了袖子。
“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了这样?!”雪若芊的声音都变调了,太过气愤。她知道苏挽月蛊术魂术双修,但没想到,她不折手段到了这个地步。
“我以为,魂术到了一定境界,就可以起死回生。”苏挽月苦笑一声,雨声嘀嗒,像是捶打到了心里。
“你太傻了!”雪若芊摇头,脸上仍是不忍的神情,“是不是这个原因,让你怎么也不肯给杨将军机会?”她有些了解苏挽月的办事方式,永远在扛大包,永远不低头。
苏挽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的直觉,他应该有更好的人生。但他要娶别人时,想到以后几十年,陪伴他的不是我,我也没有寿命去陪伴他时,我仍是伤心。只是不管怎样,我心力憔悴,不想再问感情之事了。”
雪若芊扶额,“挽月,你应该自私些。”
“我以为我已经足够自私了。”
“还不够。”雪若芊摇头,“你的心肠一点都不狠,杀一个人能让你难受好久,就算损了自己魂魄和阳寿,也要去救无逸和雪罂。对先帝,你以命护之,对杨将军,你宁愿自己孤苦,也不想他日后为难。”
雪若芊抓着苏挽月的手,后者太瘦了,十指尖尖冰凉无比,有种不来自人类的气息蔓延开来,“我当初骗你逼你,你虽生气,也没有把我怎么样。外人都说你杀伐狠决,但我知道,你一直在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说了长长一段话,雪若芊却仿佛轻松了许多,十指连心,她像是碰到了苏挽月颤抖的心脏。
“那又如何呢?全天下都以为我杀人不眨眼,我亦不介意。”苏挽月苦笑,像是破碎开来的傀儡,嘴角勾勒,脸上肌肉却没办法笑意。
“你会得到幸福的。”雪若芊不知如何安慰。
“下辈子吧。”苏挽月认真说着,她有种更强烈的感觉,已经改变不了任何事情的无助感。即便位高权重,也阻挡不了历史的洪流,也控制不了人心的相背。
有的时候你不得不信命,命里无时莫强求,苏挽月注定是孤独终老的命格,也注定红颜薄命。她才二十六岁,却至多还有十年阳寿,那就是刚好到弘治十八年。预感很强烈,她知道自己是历史的衔接者,连接大明这一段空白的帝位。
朱佑樘也许不知道,无论她如何努力,无论推她到一个什么样的高位,结果仍是一样。而当事人,也不见得会快乐。
外头的雨仍在下,苏挽月眯了眯眼睛,有些乏力,瘦削苍白的一张脸,却莫名有种不动声色的力量。只是再深邃的眼神,也掩盖不了她的病容,她像是处心积虑,要把自己耗到油尽灯枯一样。生命在流逝,而她平静接受。
雪若芊看了看她,长长叹了口气,“我总觉你今日,是在同我交代后事一样。”
“有么?”苏挽月笑了下,“你难道想我真的永远不再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