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肚佛言罢,双手叉于腰际,挺起大肚腩,以待来势。大汉执起双头棍,扎起子午马,对准肥肚佛之腹部,大喝一声,一个毒龙进洞之势,运足全身气力于双头棍上,拚命向前一插。果然棍头插到肥肚佛之腹上,蓬一声响,如撞皮鼓。肥肚佛仍然扎着四平大马,稳如泰山,兀立不动,面上微微而笑。
大汉更怒,退后丈许,再执双头棍,发尽全身气力,向前猛冲过来,一棍尽力插去。棍头插在其大肚上,今次不只蓬一声响。肥肚佛把大肚向前一顶,大汉不特插不伤肥肚佛,反被其大肚之弹力一弹,当堂把大汉连人带棍,向后弹开成丈,倒在楼梯口,险些从楼上滚落梯下。众人猛吃一惊,洪文定亦啧啧称异,知肥肚佛之腹功,固苦练多年,有高深之技术也。
肥肚佛见大汉倒仆地上,呵呵笑曰:“老夫已警吿你在先,而你竟不信,应有此报矣。你等谁人敢再与老夫一较高下否?”
大汉从楼板爬起,一声暗号,九名喽啰蜂拥上前,单刀钢鞭,齐向肥肚佛打来。肥肚佛大喝一声,左右两手,各执木椅一张,权作武器。两椅如飞,左右招架。两椅招住各人之鞭刀,双脚齐飞,连把四人打倒。两椅迎头拍落,又把两人拍到头崩额裂,鲜血淋漓。
十人来到,受伤者已占其七。剩下三人,不敢再战,掩护着受伤七人,沿着楼梯飞步而落,豕突狼狈,情形狼狈。
肥肚佛又大笑曰:“鼠辈尽属饭桶,只老夫一人,即将你杀到头崩额裂。若洪师弟动手,你等更全部丧命也哈哈!”
肥肚佛言罢,一摇三摆,再回座位,与洪文定继续饮酒。酒家楼老板,愁眉苦脸,上来对肥肚佛诉苦,谓你等在此打架,牵累小号损失不少,茶杯碗碟木椅,毁去大半,今回惨矣。洪文定问损失多少,老板以白银三两对,洪文定慨然解囊,照数赔偿,老板大喜拜谢。店伴收拾好楼板上什物,楼上又复趋于宁静。洪文定乃问肥肚佛,顷间之大汉,是否本墟之恶徒?
肥肚佛点头曰:“然也,顷间持棍之人,正是本墟教头黄广四,崆峒派之弟子,石歧镇何捕头之师弟也,不过武技低微,徒恃何捕头之力,盘据本墟,作威作福而已。洪师弟,请你再述你之来历?”
洪文定叹曰:“弟此次来此,正因崆峒派之事。崆峒派弟子莫熊,与林振鸿强占大江黄家庄之沙田,而且纠集同门刘定国、杨大岳等,杀黄家庄主黄伯度,击伤家父及陆阿采师叔,周人杰、柳玉龙众师弟。杨大岳掳韩吉师弟,逃往何捕头之庄上。我与师叔法远和尚及蔡三公、师弟胡亚彪三人,欲往拯救,不料误投法慈寺内,三人为寺僧蒙汗药所迷,被擒寺中。剩下我一人,欲于今夜往法慈寺,先将三人挽救出来耳。”
肥肚佛曰:“法慈寺之和尚,最可恨者便是方丈济如秃奴。此秃奴貌为慈善,实则笑里藏刀。当年老夫在法慈寺挂单时,此和尚未任方丈,专向方丈进谗,诋我六根未净,有辱山门。我不过是挂单僧,遂为方丈所逐。后来方丈圆寂,济如秃奴,始得升任方丈之职。今洪师弟欲去法慈寺,老夫助你一臂之力,并向济如秃奴,报复当年之恨。今晚想必好月色,正好与你偕行。”
洪文定大喜曰:“得师兄相助,今夜必可将法远师兄等救出也。佛师兄,顷间将崆峒派弟子杀败,不畏彼等报复乎?”
肥肚佛笑曰:“别人畏崆峒派,老夫天不怕地不怕,来一个杀一个,来十个杀五双,何惧之有,饮!”
肥肚佛言罢,又举杯与稳定剥虾饮酒,谈及洪熙官陆阿采等之事迹,洪文定吿之。肥肚佛曰:“俟救回法远和尚三人出来之后,老夫与你再往何家庄救韩吉去。大功吿成之后,与你前往拜候洪师叔也。”
二人边谈边饮,既醉且饱,始会过酒账,联袂下楼。出到街上,崆峒派门徒,果然销声匿迹,街上一片宁静。墟上之人,看见肥肚佛击败墟中恶徒,均啧啧称赞。肥肚佛与洪文定至酒肆沽酒,以葫芦贮载,购些烧鸭火肉,然后同出墟外,再向法慈寺方面行来。
时已中午,太阳正照于中天。二人沿沙田间基路,再回昨夜之丛林中,共树下畅谈,等候夜间日落,然后同往法慈寺去。二人畅谈竟日,惺惺相惜,一见如故。未几,红日渐渐西沉,小鸟归林,日已暮矣。肥肚佛从葫芦里,倾酒而出,又与洪文定畅饮一番。
三鼓时分,明月一轮,高挂天空。林中树影萧疏,间有老鹰野啼,打破此沉寂空气。肥肚佛以手搓搓大肚腩曰:“既醉且饱,可以行矣。老夫居法慈寺中多时,寺中僧人九十六名,不服济如方丈者占半数,即使同情济如和尚者亦多武技低微。只要击倒济如与守山僧修如,其他不足惧也。”
洪文定曰:“修如之技,亦只二流人物,昨夜被我诱之至此,将其说服,今夜修如不会与我等作对矣。”
肥肚佛笑曰:“修如虽为方外人,但性情与济如一般,善变而无信义,其言不可靠也。贤弟随我来,随机应变便是。”
洪文定点首。二人乃提刀而出。月明如画,沙田上皓白如银,十里外景物,历历可睹。法慈寺远在天边丛林中,殿瓦隐约,灯光掩映,相距约有十余里之遥。二人展开脚步,向前飞驰,将近四更时分,又来到法慈寺后之围墙下,侧耳细听,寺中沉寂无声。
洪文定与肥肚佛爬上后墙上,以树叶掩蔽,潜望后花园中,花草树木,临风摇曳,殿院禅房,仍是东一座,西一座,悄无人踪。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右边柴房前亦无人影。表面上似乎是十分宁静,骨子里却非常紧张,若森罗殿上,若死亡图里,寂寞而恐怖。
洪文定老于江湖,见此形状,想起肥肚佛批评修如和尚为人寡信乏义,善变无情,言不可靠。今后花园中,囚着三个仇人在,且我昨夜曾到此大闹一番,照理今夜应加紧防守,方为合理也,今竟然相反,寺中和尚,人影全无,疏忽如此,岂布天天罗地网,诱我入彀耶?抑已将亚彪等三人,押往别处去耶?洪文定想至此,忽然灵机一动,醒悟起寺僧潜伏于殿宇禅房之中,故意造成宁静和平之空气,以诱我到来围攻耳,否则决无疏忽至此,无人防守者也。
洪文定想至此,乃在肥肚佛耳畔低声相吿,如此这般。肥肚佛点首,仍伏墙头树叶中。洪文定则持宝刀,聚身跳落花园里,向右方柴房,蹑足行来。
行至柴房之前,忽然柴房对面禅房里,闪出一人。洪文定急一望,则此人非他,正是守山僧人和尚修如,手中提着一条水火齐眉棍,并无恶意,低声问曰:“洪施主顷才来到耶?”
洪文定点首曰:“然!修如,方丈何在?”
修如和尚又低声曰:“昨夜之事,贫僧回来未有说及,故寺中和尚,无人知贫僧与你已订下交情。昨夜蒙你不杀之恩,施主敬贫僧一尺,贫僧敬施主一丈,明知将亚彪三人释放之后,方丈必痛责贫僧,但为报恩计,亚彪等皆在房中,洪施主入内,自可相见也。”
洪文定试以手轻轻推门,忽觉背后一阵冷风,骤为扑到,向后脑扑落。洪文定对于修如和尚之言,早已不信任,因此步步为营,严密注意。是时,洪文定急向左一闪,跟着一跃,跳开二丈。刀光一闪,一口锋利戒刀,从耳旁掠过,寒风凛凛,迫入毛发,离洪文定之头部,不过三四寸,若闪避略缓,便已作刀下鬼矣。
洪文定跃出二丈之外,回头一望,修如和尚已不知何时遁去,换过一个高大和尚,年约四十,身长六尺有奇,头大如斗,身穿短僧袍,腰间束着一条青布带,手里握着一对明晃晃戒刀,并非济如方丈,亦非惠如,双目炯炯发光,在夜间看见,如一对老虎眼一般。洪文定细想,以前似未见过有此和尚,乃喝问是谁?
和尚笑曰:“少林小子听着,贫僧并非别人,峨嵋山六云禅师是也。顷自峨嵋云游至此,知你等来犯,特把你擒拿按照少林家规严办。此间现已布下天罗地网,你插翼难飞去。知机者快快放下手中宝刀,垂手就缚,否则贫僧一声暗号,四面包围,刀棍齐下,便把你砍为肉饼。”
洪文定双眼向左右两方一瞥,果然看见禅房树后,闪出黑影三四十条,四面包围。心中暗想,果然不出肥肚佛所料,修如秃奴,竟然自食其言,欲诱我入柴房内也,幸早有预备。当即严加防备,面上镇静,从容笑曰:“原来是六云大师,失敬失敬。你等自以为布下人马,便可将我擒获耶?大师看差矣。大师自认是峨嵋英雄,竟亦施此诡计,虽胜不武。你敢与我一较高下否?”
六云禅师笑曰:“你不过学得几度花拳绣腿,便哓哓然东施效颦,学人闯荡江湖,以广东少林派英雄自命。其实拆穿西洋镜,不值一文钱,我打!”
六云禅师言罢,一个箭步,飞身上前,一双戒刀,寒光闪耀,疾向洪文定迎头便劈。洪文定闻六云之言,以彼未与我交过手,不知利害,故有此种轻敌之言,便即顺水推舟,将计就计,虚拂一刀,招住双戒刀,就地一跃,跳出圈外,反身便跑。六云禅师果然以为洪文定胆怯逃走也,立即飞步追上。
花园中之三四十名和尚,一声暗号,三面冲出,欲把文定包围。文定飞身一跃,跳出园中树上,在树枝上施展起轻身功夫,由此树过彼树,向围墙逃走。六云禅师亦擅飞檐走壁之技,衔尾飞身追上,一路向园后围墙赶来。
月色虽然明如白昼,但墙头上树叶繁茂,黑漆漆,一团团。洪文定跳过围墙,跃出寺后地上,六云禅师心存轻敌,亦飞身上墙,不料双脚尚未踏在墙头,突然树叶有人大喝一声,蓦地一脚打来,其快如飞。六云禅师猝不及防,砰崩一声,被脚尖打中胸膛上,当堂跌落墙下,堕入园内。
此飞脚打六云之人,不问而知是肥肚佛。六云禅师不过为峨嵋派二流弟子,初自峨嵋山云游至此,闻峨嵋派与广东少林派争雄,便自吿奋勇,伏在柴房外,追击洪文定,不料被肥肚佛一脚飞来,肥肚佛之技,在六云之上,当下倒在园中。肥肚佛之怀心腿,一脚打去,足有六百斤之力。六云被打一脚,胸骨尽碎,倒毙墙下。
园中和尚,杀出两人,高声大叫:“叛徒休得逞凶,济如修如来也!”言未毕,方丈济如与守山僧修如,一持禅杖,一执齐眉棍,双双飞身跃上墙头,一杖一棍,齐向肥肚佛左右劈来。
肥肚佛反身一标,标出墙外,落在寺后草地上。济如修如亦衔尾跃出,飞步追上。肥肚佛未有迎战,拔步便跑。
济如方丈正欲追上,修如念止之曰:“方丈且慢。洪文定逃出寺后,不见踪迹,必是埋伏一旁也。洪文定武技利害,我等二人追上,恐非其敌。”
济如止步曰:“你经昨夜一场恶斗之后,便畏惧洪文定耶?”
修如曰:“虽不畏惧,但为审慎计,宜多带门徒为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