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虽然可以覆盖住纸张上的杂乱,也可以遮掩住衣服上的脏痕。它是如此的包容。然而黑色,也会带给人漫无边际的孤寂与失落的痛苦。
对于那个时候的可可·香奈儿而言,生活就是一片黑色,望不见前方的光亮坦途,也摸不到希望之门。想要寻找到一个释放自己的出口,可是眼前的一切都在打压着她幼小的心灵。
骨子里,她有着香奈儿家族的执着,或者说这不是执着,而是执拗。
尽管可可·香奈儿已经有了自己的墓地王国,可是她还是想找寻找到一个没有痛苦、任自己释放的地方。小小的可可·香奈儿太缺少爱了,她需要父亲的爱,需要母亲的关怀,需要安稳的生活,需要一个温暖的拥抱。或许这些她都需要,或者她也都不需要,只要她自己,她需要自己的强大与坚强来支撑自己继续走下去。童年的可可·香奈儿充满了神秘,让人好奇,也让人这么的猜不透。然而却依旧有着千千万万的人想要读懂她的童年时光,却依旧是在自己觉得接近正确答案的时候,又给予了自己否定。因为人们觉得,她是灵魂不羁的女子,不该这般的平庸。
灵魂不羁,可可·香奈儿在生活的路上孑孓前行,苦苦挣扎。
日子依旧如此,母亲珍妮也依旧如此,几年如一日的荒芜自己的青春,为了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不谙世事的少女,如果能够卜到未来的命运,会知道,她选择的这个男人日后会成为她的魔影,将她一步步推向死亡的悬崖。
而对于这段男人滥情、女人卑微的爱情,我们充满了叹惋与怜惜。该怎么形容这样的爱情呢?是可怜,还是可悲,亦或是可恨?为什么这样一个根本不值得付出的男人让珍妮如此痴迷?为什么明明已经儿女成群却依旧唤不回浪子的那颗心?是珍妮不够好?还是阿尔伯特的心太过于冷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就在于此,只要我们不是爱情里的男女,就无法体会这样的心境该有多么的噬人心骨。
很长一段时间里,珍妮都没有见到阿尔伯特了。这样的爱情与生活在我们看来似乎有些不正常,但珍妮却依旧坚守着这样的生活。很快,一年过去了,久久不见丈夫的珍妮开始按捺不住,坐立不安。各种个样不安的想法开始涌上心头:是不是他已经忘记了自己和这个家?是不是他在外面又有了别的女人?那个女人是不是比自己还要漂亮?心里受着相思的折磨,人也就如同秋日的花朵,日渐衰败。憔悴不堪的珍妮终究还是抵不过心中的不安与思念,无视家人的劝说与年幼的孩子,继续踏上了寻找丈夫的路。
贫穷的年代,家里面每多一张吃饭的嘴,对于底层劳动人民来说都是一种不小的负担。这一次,珍妮的亲戚们不再愿意帮助她照顾年幼的孩子。不得已,珍妮只好带上一对儿女,与她一同穿越半个法兰西共和国,去寻觅阿尔伯特的身影。
此时的珍妮,对那个男人还充满着幻想。因为阿尔伯特在写给她的信中,为她勾勒出了一个美好的未来:自己与兄弟共同经营着一个小小的酒馆,如同香奈儿的曾祖父一样。他有了自己的事业,虽然不算大,赚钱也不算多,但是安稳。能够安稳,对于珍妮而言,就是最好的未来。
然而当现实摆在眼前,一切的美好幻想如同镜子碎裂一般,满地伤痕。珍妮不得不承认,阿尔伯特在对自己说谎,而且那谎言荒谬至极,因为他只是小酒馆里一个打杂帮忙的小工,一个跑堂,何谈经营酒馆,何谈改变窘迫的生活!
一个人既然做出了选择,就要对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无论是好是坏。珍妮不顾家人的劝说,想要与阿尔伯特厮守终身,也不顾家人的劝说,一次又一次的原谅阿尔伯特,一次又一次的追寻着他。这是珍妮自己做出的选择,而现在,眼前和自己经历的一切早已经说明当初的这个选择是多少的错误,多么的可笑!可事已至此,珍妮也只能将苦水咽下去,她没有颜面回到家乡投靠亲戚,只能继续着往日奔波忙碌的日子,为的只是能填饱肚子,解决温饱。毕竟,生活再如何不幸,还是要活下去。
如果人生不幸,一下子跌到了谷底,人们总是祈祷着自己能够起死回生。珍妮也是如此,在希望与幻想中熬过这难熬的日子。然而这一次她似乎伤得太重,一次又一次的打击,让人难免对生活失去希望。
长久的劳动让珍妮比同龄的女人显得苍老许多,岁月在她心里留下的伤疤已经不足以显示它的力量,额角开始悄无声息地爬上了皱纹,艰苦的生活让一双手粗糙不已,那没有营养滋润的头发也显得如此的枯燥无光泽,而最可悲的是珍妮的双眼,一双明眸没有了少女的清纯和简单,取而代之的是岁月的沧桑和生活的无奈,尽显眼底,徒增哀怜。
如果生活如此不堪,那么倘若能够得到心爱人的关心与体贴,或许珍妮的日子还能够好过一些,至少她的心里会得到一丝丝的安慰。但命运似乎在刻意折磨着这个不幸的女人。憔悴让珍妮彻彻底底失去了阿尔伯特对她的注意与吸引。如果说从前的珍妮没有得到过阿尔伯特的爱,但至少对于这个女人,阿尔伯特还是有些感觉的。而现在,没有了亮丽的容貌,没有了健康的身体,阿尔伯特开始厌倦也厌恶了珍妮。没有了感情作为基础,冷漠的阿尔伯特可以对于珍妮的身体不闻不问,也可以对她拳脚相加,丝毫不念往日的情分,也不在意她为自己传宗接代,为香奈儿家族诞下了儿女。
生活的艰苦与身体的衰败,再加上阿尔伯特的暴行,一切的一切让珍妮开始承受不住了,时常被急病折磨的她开始大病小病接连不断。不久之后,珍妮已经不能如正常人一样生活了,只能卧床休养。1894年的严冬,珍妮更是患上了支气管炎,连续几天高烧不退。没有条件就医,也没有条件改善营养,珍妮就这样奄奄一息,等待着死神的来临。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摆脱这个宿命。就算是拥有无尽财富的人也不能改变这个规律,纵是拥有一切也终有绝尘而去的那一天。世间俗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人生在世,能够拥有的只有活着的这个过程。
人世间,唯有疾病与古老一直伴随着人的一生,摆脱不了,因为这是最常态的生命。美好易逝,只有衰老和病痛喜欢与人为伍,自然界的规律向来如此,令人无限感伤。
急病与贫穷,心力交瘁,雪上加霜。珍妮的生命走到了尽头。1895年的2月份,春的气息还没变得浓重,但是严寒已经慢慢退去,等待春暖花开的日子。可是珍妮却在卧病的阁楼里,香消玉殒,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香奈儿。
对于有些人,生是一种希望;对于有些人,死亡是最好的解脱。人活时,被七情六欲所牵绊,珍妮这短暂的三十一年,近一半时间为阿尔伯特而活,她渴望这个男人带给她重生。可与他为伴的十五年来,在一起的日子少得可怜,得到的爱更是微乎其微。如果身累的话,或许休息以下便可以拥有勃勃生机。可是心累呢?当你无法改变别人也无法改变事实的时候又该怎么办?或许,结束这种痛苦才是最佳的选择。于珍妮,死亡便是解脱。与其痛苦的活着,不如做一个亡灵,至少,再没有痛苦。
生老病死,人类摆脱不掉的结局与起始,这是永恒的话题,也是大自然给我们的不能更改的命题。变幻莫测的世间,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一个街角转过去,你将会看到怎样的景象;你也永远不会知道,风平浪静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狂风暴雨。或许是惊喜,或许是噩耗,而到底是惊,是喜,或许只是我们的转眼之瞬。
就这样,可可·香奈儿的母亲珍妮与世长辞,三十一岁的年轻生命就这样戛然而止。如此一生,何其悲凉。生命的逝去,悄然斩断了她所有的牵绊。或许该庆幸,如果生命这样的痛苦不堪,便无需留恋,因为结束痛苦,便是对自己最大的拯救。
已故的人得到了解脱,活着的人还要承受痛苦。失去了母亲,可可·香奈儿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她的世界,一下气空荡荡。
在可可·香奈儿的记忆中,母亲珍妮的形象始终是模糊的,是孱弱的。可这并不代表在她的内心中不爱自己的母亲。追随着母亲的灵魂,可可·香奈儿的心也如同死过了一次那样。多年后,当可可·香奈儿回忆母亲珍妮离世的情景,仅仅一句话便让人震惊香奈儿对于母亲珍妮的爱:我的一切都在这一天被夺走了。那时,我就已经死过了一次。
没有冗长的哀悼词,没有连成串的眼泪,简单的两句话却带着巨大的力量,震撼人心。从古至今,不知道多少人想摆脱生老病死的折磨,有人利用宗教信仰来安慰自己的心灵,有人想尽各种办法想要得到长生不老的药方,却没有人成功。因为自然界的力量是那么强大,从来没有人可以战胜大自然神秘的力量。或许内心当中,可可·香奈儿在懊恼自己的弱小,她不能让母亲摆脱疾病,不能让母亲陪伴自己。对于珍妮的病痛与衰老,可可·香奈儿更加痛心,更加悲伤。
她还是爱着自己的母亲珍妮的。
诀别母亲,独自在黑暗中矗立,可可·香奈儿的心中倍感凄凉。静谧的夜,仿佛在黑暗中透漏着神秘的色彩。侵吞一切的夜,能将人的哀思悄悄掩藏。已是二月份的光景,气温已经变得温暖,沉积的白雪也已经融化。强劲的风吹动着草木发出瑟瑟的声音,忽远忽近的飘进耳朵,那是永别的味道。
没有了母亲,可可·香奈儿只能将目光转向了那位自己叫做父亲、但却从来不曾给予自己父爱的男人阿尔伯特。她祈求阿尔伯特能够带自己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人伤心的地方。然而那位风一样的男子只顾自己去美国需找所谓的自由与快乐,不顾年幼的孩子失去母亲,将可可·香奈儿与姐姐如同不要的物品一样丢弃在了孤儿院门口,而两个幼小的弟弟则被留给了同村的陌生人抚养。
对于自己祈求父亲的那一刻,可可·香奈儿依旧历历在目。父亲阿尔伯特就是这样一个人,对谁都油嘴滑舌,不曾说过一句真话。如同当初对母亲许下的美好诺言一样,父亲也给可可·香奈儿许下了诺言:等自己在美国混出了名堂,赚了大钱之后,便会来接可可·香奈儿。
可是,阿尔伯特这一走,便杳无音信。
人生,就是由一个又一个的等待组成的。彼时的可可·香奈儿,等待的是父亲阿尔伯特不会实现的诺言,那个带她一起去美国生活的诺言。
也许可可·香奈儿不愿意相信自己在失去母亲之后,又遭到了父亲的抛弃。于是,父亲临别的那一番许诺成为了可可·香奈儿等待的动力,尽管她心中清楚地知道,这只不过是父亲摆脱自己的说辞,是一个永远不会实现的诺言罢了。
成年后的可可·香奈儿对于父亲当时的做法有着自己的理解:“父亲有了重新开始生活的机会,他又组成了一个家庭。我认为一个30多岁的男人在这方面很难做到忠贞不二。他何必担心他的儿女呢?他还有其他孩子。换作是我,也会这么做的。”
似乎,红颜薄命成了世间不变的定律,这样一位聪慧勇敢的少女,也注定逃脱不了命运的悲剧。
与那些潇洒豪迈的男人相比,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与那些出生在王室的贵族小姐相比,她也只是一个命运悲苦的女子。而唯一让她与众不同的,便是那清纯精致的素颜和卓越的才华天赋。上天赋予她别人没有的才情,是对她的恩赐,也是对她的惩罚。
或许,有些女子会出生在富足家庭,备受宠爱,从此享受荣华富贵;或许,有些女子,会安排嫁给上流社会的王室贵族,此后也可以衣食无忧。只是这些,都不是属于可可·香奈儿的。上天赐予她斐然的才情,却没有给她安排一个安稳平静的生活。
现在,就连唯一的那个摇摇欲坠的家也没有了。就这样,可可·香奈儿成为了一个孤儿,从此在世间她只能依靠自己,为自己而活。
黑色的生活,黑色的童年,就连奥巴辛孤儿院里统一的衣服,都是黑色的。每日准时准点的祷告与严苛的纪律性成为了奥巴辛的标签。修女们像是不能说话的木偶,无声无息的吃饭,无声无息的祷告,无声无息的做着该做的事情,丝毫不越格。阴森的教堂潮湿而晦暗,那些石板与墙壁像是结冰一样的冰冷,阵阵寒意让人毛骨悚然。仅有的几扇窗也并不那么明亮,阳光透过画有几何粗线条的玻璃折射进来,汲取的温暖处处可怜。高高院墙阻挡了奥巴辛与外界的来往,处在高山上,就像是孤立无援的求救者。而高墙之外,放眼望去,满目尽是高大的树木森林。望不到远方,也望不到希望。
刚刚失去母亲的可可·香奈儿就在这里过着枯燥乏味的日子。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自己再也不用为温饱而苦恼,也不用担心哪一晚会没有自己睡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