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吕碧成不懂此理吗?我看未必,而是她的理念久久得不到世人的理解,是反对她的世俗力量过于强大,便激起了她的锱铢必较的个性,不然为什么她在1928年12月25日之前虽然讲究护生,但自己也不是一个纯粹的素食主义者呢?
但从这天开始之后,吕碧城开始断荤。从那时起每每看到割肉,烤鱼就会无比生厌,甚至觉得是一种罪恶。但要真正断荤并非易事,因为外面的饭菜不免有荤腥。为此,碧城虽然已经四十五岁,却开始学着亲自下厨,做的菜无非是将一些茄子、黄瓜之类的煮熟,然后加上面条等主食就可以饱餐一顿了,或许是心理作用,吕碧城吃起来竟然觉得味道极佳。
吕碧城积极呼吁要护生不要杀生,当时她跟国内的弘一法师和丰子恺一起宣扬护生运动。他们到处宣传其实护生并不是就是仅仅护住一只蚂蚁的生命,并非就是要人为地供养蚂蚁,而是要断掉自己的残忍之心,要修炼自己的仁爱之心,否则就会让残忍之心扩展,慢慢地便会嗜杀成性,侵略同种,杀戮无辜平民。
吕碧城更是将杰姆-麦克唐纳的《投枪行》翻译成汉语,在国内引起了不小的反响。麦克唐纳曾追杀过一头母鹿,不过母鹿在临死前对自己的孩子一片舐犊情深让他为自己的行为深深自责,便将猎枪投入到了湖中,从此不再狩猎。
其实吕碧成心中的众生平等已经紧紧地跟佛教佛法连在了一起,佛法不仅讲究宇宙间的一切生命平等,主张素食放生,还强调人与无情的平等。不知道是不是吕碧成将自己的人生经历融入了自己的人生哲学中,反正你总能在她的生命观中窥见她的一些过往,结果她在这种自我肯定中越走越远,最后跟佛结缘了。
第二节姐妹成隙
世事真的很奇妙,这里会有很多的缘分,有的是奇缘偶遇,有的却是与生俱来,譬如兄弟姐妹。谁又能否认自己跟自己的姐妹兄弟没有缘分呢?碌碌红尘中,能够血脉相连,那是几世修来的缘分啊,只不过这种缘分在有人那里化作了款款情意,在有的人那里反倒成了某种藩篱。
吕碧城跟她姐妹的缘分就是后一种,吕碧城姐妹四人,单人而论,个个都是人中豪杰,女中翘楚,不过似乎越是这样的强者就越难凑到一起。
大姐惠如精通诸子百家,熟稔国学,可谓是一个巾帼宿儒。她从北洋女学毕业,后掌管了“国立女子师范学校”,在1925年去世。惠如去世之后,她的姐妹便陷入了家产之争,特别是她的遗稿更是在这种争夺中遗失不少,甚是可惜。我们可以从吕碧城的一阙《减字木兰花-题先姊惠如词集》看出些端倪来。
班微往矣。一代鸿才能编史。片羽人间。零落犹存漱玉篇。
嫠蟾垂陨。雨横风狂凌病枕。萁豆煎催。偏在尘寰撒手时。
“嫠蟾垂陨。雨横风狂凌病枕。”便是姐妹有过争夺的最好证明,不过种种现象表示这种“煮豆燃豆萁”的争夺一美荪为甚。
吕碧城的四妹坤秀早在1914年就因病去世了,十年之后惠如也离开了这个世界,姐妹之中只剩下吕碧城跟美荪了,照理说她们应该相依为命才是,可实则却是不共戴天,个中原委,外人当然不得而知,只能从吕碧城的诗词中略猜一二。
《予之宗教观》:
自此予于家庭锱铢未取;父母遗产且完全奉让(予无兄弟,诸姐已嫁,予应承受遗产),可告无罪于亲属矣!
言外之意,家产都被美荪所夺,引得其他姐妹颇感不快。
吕碧城在《浣溪沙》中说:
莪蓼终天痛不胜。秋风萁豆死荒塍。孤零身世净于僧。
老去兰成非落寞。重来苏李被趋承。不闻嬃詈更相凌。
由此诗可以看出,吕碧城在成名前后,家人对她的态度是不一样的,这种势利的面孔表露无遗,最为可气的就是美荪曾对她有恶语相向,于是便有了“重来苏李被趋承。不闻嬃詈更相凌。”这我们就可以看出姐妹的怨恨之深了。
美荪也同样在诗词中对她与吕碧城的关系有所提及,《寄和吕碧城四首》:
浩浩高秋凝暮烟,半林霜叶尚争妍。唯应冷眼看时谢,转绿归黄又一年。
空怜广乐梦钧天,我欲骖雪诣上仙。怪道年来风浪恶,长教沧桑不成田。
天花著处自成飞,一缀灵台为底悲。世界刹那千万劫,文殊何事苦低眉?
已看苍狗悠悠尽,何事人间倍苦辛。好白天风听涛去,自由自在雨吟身。
这是一首和诗,由此可见此时她们姐妹还没有完全决裂,至少是有书信来往的。至于她们真正决裂,有推测是她们的母亲在1913年去世之后的事情,原因为争夺遗产,具体为何,旁人怎好妄加揣测。
吕碧城姐妹四人,单一而论,何不都是风华绝代,才华卓绝,只不过似乎这样的人只适合独来独往,不适宜凑合在一起。然而上苍爱作弄人,假使吕碧城四姐妹彼此没有血缘关系,她们会因才华结友,惺惺相惜,也未必不能;或者她们平庸平凡,便如其他兄弟姐妹一般,相濡以沫,互疼互爱也是常有之事。上苍却非要将两者同时赋予她们姐妹四人,于是彼此的间隙变荡漾开来。
吕碧城姐妹关系的破裂成了一出让人不忍触碰的悲剧,其实是我们不懂俗事运作规律而已,吕碧城姐妹相隔不是因为她们血脉相同,而是因为她们才华不分上下。就如同两颗发光的恒星是不可能相隔很近的,一座山上是不能容忍有两只老虎一样的道理,大自然其实早就将这样的道理明明白白摆在了我们面前,只是我们不明白或是不愿明白而已。
在生活中,我们常常惊叹造物主的神奇,它将如此俊美的山水布置到我们生活的空间中,它让如此才华的女子出现在同一个家庭。又或许这种才华是能流传的,从父辈流传过来,从耳濡目染中流传过来。
美荪跟吕碧城一样从小受到家庭文化的熏陶,对诗文情有独钟,并颇有建树,特别是在文学修养上跟吕碧城难分伯仲。美荪一生与教育结缘,先后在北洋、奉天、江苏、安徽等女子学校教书,桃李满天下,为民国杰出女教育家。
闲暇之余,吟诗作词一直都是美荪的爱好,著有《辽东小草》若干卷,二十年代广交诗坛宿儒,其乐无穷。美荪于1929年移居山东青岛,慢慢淡出教育界,开始了读书作诗,看山观海的优哉游哉的生活。1935年,乘船东赴日本,广交政界要人和文化名流。1945年病逝于上海。
对姐妹二人的仇怨,亲人朋友倒是想过让二人和好,特别是吕碧城从欧洲归来之后,这种撮合就不断,毕竟血脉相同,难以决绝。不过吕碧城对此似乎没有任何回旋余地,旁人说得多了,她就回一句“不到黄泉,不会再见!”说完还会朝观音像膜拜一番,众人见状,也就无话可说了。
亲生姐妹之间竟生如此隔阂,其实不能怪哪一个太薄情,只能怪人太多情,多情人总会种下这样的前因,所以他们也会承担这样的结果。不管是谁都想要没有烦扰、纷争地过此一生,但万事岂能遂心意,身边总会是劲浪不止,有时恰恰是距离最近的人在“兴风作浪”。纵然经历过沧海桑田的人会对此无动于衷,但谁叫我们曾是青葱岁月,哪里控制得住自己那驿动不已的心。
吕碧城跟美荪都过于敏感,这在于她们太过了解对方,所以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崛地而起,似乎只有隔除了对方才能“尽心上”,岂不知,如果经营自己的生活,如何酿造自己的情感,全然在自己的心性。
不过一切后天的情感纠葛都抵不过骨肉之亲,一时一地的隔阂都是可以消逝的。表面上,吕碧城、美荪姐妹已经完全决裂,其实二人还是有来往的。特别是到了晚年,此时的吕碧城因为专心佛法,对一切都看开了,也没有了年轻时的气盛。1940年,吕碧城回国之后就给二姐美荪写了一封信,信中劝她多吃素,有益于身体,据说是“书词激切”。
而美荪也一直关注着吕碧城的情况,《吕吕碧城居士传略》中有“今正初,美荪忽泫然来告曰:‘吾妹已于一月二十四日晨在港圆寂矣。’”文中还记载了她到香港去处理吕碧城的后事。
真正探究姐妹二人的失和的原因,最有可能的是她们都是才华横溢的人,有才华的人就有个性,吕碧城更甚。前面提及争夺遗产之事,应该可以排除,因为她们出生大户人家,也未遇到过经济上的窘迫,不会为了区区银两而锱铢必较。美荪在各地都有置产,吕碧城更是游刃有余,两人的隔阂多半是意气之争,且一旦挑起便无人认输,久而久之便成隔阂。
坤秀是吕碧城的四妹,也是一位诗人,后做了一名教师。不过为了侍奉父母,坤秀终生未嫁,并在二十七岁便早早离开人世。
不是吕碧城天生薄情,而是她曾受伤太多。原本的她或许没想到过要招摇过市,要游学海外,要办女学、兴女权,恰恰是她年少时的遭遇破坏了她想要行云流水一生的人生态度。命运给了每个人不同的安排,既然命运让吕碧城如此,那她就顺着天意,自己在舞台上大肆展示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