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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解其中味（第1页）

红楼梦·贾宝玉品茶栊翠庵》：又见妙玉另拿出两只杯来，一个旁边有一耳，杯上镌着“瓜瓟斝”三个隶字，后有一行小真字，是“王恺珍玩”，又有“宋元丰五年四月眉山苏轼见于秘府”一行小字。妙玉斟了一斝递与宝钗。那一只形似钵而小，也有三个垂珠篆字，镌着“点犀?”，妙玉斟了一?与黛玉，仍将前番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绿玉斗来斟与宝玉。宝玉笑道：“常言‘世法平等’，他两个就用那样古玩奇珍，我就是个俗器了？”妙玉道：“这是俗器？不是我说狂话，只怕你家里未必找的出这么一个俗器来呢！”

遂又寻出一只九曲十环一百二十节蟠虬整雕竹根的一个大盏出来，笑道：“就剩了这一个，你可吃的了这一海？”宝玉喜的忙道：“吃的了。”妙玉笑道：“你虽吃的了，也没这些茶你糟蹋。岂不闻：‘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驴了。’你吃这一海，更成什么？”说的宝钗、黛玉、宝玉都笑了。妙玉执壶，只向海内斟了约有一杯，宝玉细细吃了，果觉轻淳无比，赏赞不绝。妙玉正色道：“你这遭吃茶，是托她两个的福，独你来了，我是不能给你吃的。”

书中写得明白，妙玉是由牟尼院请到大观园的栊翠庵里来的。

在庵中静修，不像其他大观园中诸姊妹与宝玉常往常来，只是相识，不得谓相熟。再则在栊翠庵里，妙玉是“主”，宝玉是“客”。主、客之礼，纵使虚与委蛇，也是要讲的，何况妙玉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更应懂得“恭近于礼，远耻辱也”。

妙玉那些话，在此情此境，既不合常情，也有悖常理。出语无状，句句带刺。宝玉到底咋的了，何以如此？使人不免猜测：这是说给宝玉听的，还是做给林、薛二姑娘看的？这小仙姑的作势作态，逗人咂摸。其中有味，是什么味？谁解其中味。

且听妙玉说的：“只怕你家里未必找的出这么一个俗器来呢！”

贾宝玉不就说了句一语双关的“我就是个俗器”的玩笑话么，何以如此较真儿，更确切些说，何以如此盛气凌人地较真儿？

再听：“岂不闻：‘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驴了。’你吃这一海，更成什么？”宝二爷比驴更等而下之了。

言多有失，这一句则颇堪玩味了：“你虽吃的了，也没这些茶你糟蹋。”知乎知乎，言词多有歧义，往往扑朔迷离，表面一个样，内里又是一个样，不同含义随时因势而转化。此时忽焉冒出“糟蹋”

二字，“鄙夷”欤？“骂俏”欤？负阴而抱阳，不亦如庐山山巅，既能成岭亦能成峰耶！宝二爷其“横看”乎，“侧看”乎？

再思摸这一句：“你这遭吃茶，是托她两个的福，独你来了，我是不能给你吃的。”思摸来思摸去，忽地想起小仙姑说这话的时候，是自己刚刚将“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绿玉斗来斟与宝玉”的。谁都记得真真的，小仙姑可是个出了名的洁癖者。

本想做出一副冷脸子，却又做得冷过了劲，过犹不及，终是乱了方寸。呜呼！哀莫大于心死，哀尤莫大于心不死。为小仙姑一哭。

薛姑娘谓其“天性怪僻”，想是存心于厚，“人谓装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