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男子,怎会落至如此地步!
她伏在枕上茫然出神。
以他的气质,作为臣属,该是委屈至极了。
冷酷无情的命运如一只可怕的巨手,肆意拨弄着人的际遇,弹指间便将江南鲜衣怒马的少年压为伏首驱策的影奴。冷酷的现实之前,除了顺应,又能如何?
他已算适应得很好,没有怨怼,没有愚蠢的挣扎,没有自毁自伤的举动。
即使对他忽远忽近,冷淡如斯,他也不曾抱怨,更没有背叛的行径出现。易地而处,她不知自己能不能做得更好。
在罪恶如渊的环境中生存下来多么不易,长期坚持的信念意志一分分被摧折,他还能撑多久?
男子忽然望过来,正对上她的眼。
深邃的眼眸映着光,刹那间两人都迷失了。
默默对望良久,他走过来拂开一缕落在颊上的发,又去倒了一杯水,小心地将她扶起。
受伤之后,她总容易口渴。
半靠在胸膛上,接过茶杯,一不留神喝得急了,呛咳起来牵动了伤口,蓦然抽痛,他避开伤处轻抚着她的背,平抑急促的气息。待她平静下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拭去她唇畔的水,取下了杯子。
“慢一点,一次喝太多不好。”低低的话语在耳畔溢满温柔。
她不自觉地点头。
“可还要再睡会儿?”
“不必,堆积了太多事情得尽早处理。”只要不动伤处,除了绵软无力其余尚好,她试着撑起身子,却被他拦下。
“我归纳了一部分紧要的,一会儿拿给你看,亟待处理的我念给你听。受伤之后连日赶路不曾调养,现在还很虚弱,暂时不要下床为好。”
他的态度温和又强硬,她很不适应,素来他只是听从命令,何曾这般主动决定一切。不等她说话,他取过软枕,密密垫在身后,让她得以舒适地侧卧,又取过适才誊抄的要点让她展阅。
一笔潇洒飘逸的草书入眼,她不禁微讶。
“你写得一手好字。”
教中事务多以口头传达,鲜少见他动笔,文书类的丢给他后也未曾过目,比起自己随意潦草的字迹,着实漂亮许多。
“平日总看我写的东西,倒是委屈你了。”想来那一手粗糙的笔迹实在不堪入目,她自嘲地笑笑。
“你只是练得少。”他没有笑。
“今日也算见识到家学的好字了。”她调侃着,感觉身边的人稍稍僵硬,仿若未觉地继续说下去,“我四岁后即未曾练过字,直说差劲无妨。”
“练字并没什么用处。”
她微微一笑,有些乏力地垂下手中的笺纸,“说的是,这里唯有杀人的功夫最实用。”
“你不该在这种地方。”
他的话音极低,她只作未闻,随口岔开。
“对了,我见到了善若国的小公主,确实美貌,甚至胜过烟容,难怪你下不了手。”
“我不是……”俊颜不自在地撇开,却说不出真正的缘由。
她并未追问,淡淡地提醒道:“不管什么理由,下次不要再失手了,你给了她机会,等于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他静了半晌,问:“为什么救我?”
历来最擅长权衡利弊、斟酌损益的人,做出这种决定的可能性近乎为零,其中的风险远远超出了预想,一旦失手,她面临的将是何等险恶的境地,不言自明。
“你还有利用价值。”她垂下睫,语气平淡,“仅此而已。”
很符合她的一贯风格。
望着淡漠的素颜,他的脸竟然一无波澜,仿佛这个答案早在意料之中。
“迦夜。”
“嗯?”
“你究竟想要什么?”他凝视着她的脸,“什么原因让你甘愿留在这个鬼地方?”
到底什么原因让一个并非贪图权势富贵的人却紧握大权,并非阴暗嗜杀的人却不离杀戮征掠,并非冷漠无情的人却心如铁石,他确实很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