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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皇后有野望,但她毕竟是个聪明人,有时候未必是自己的儿子最好。
别的不说,哪怕是最小的五皇子,也已经是十四五的人了,若不是赵朔这一病,他就娶妻了。无论谁登基,都这个岁数了,哪里还有太后摄政的余地呢?
即便仍然可以借由儿子插手朝政,施展手段,但是哪里有摄政那么直接的好处?天下熙熙攘攘,不都是为了这个吗?
其实仔细想想,皇后依然觉得这是个令人心动的提议。她之所以不肯,不过是心中有数罢了,赵霈母亲虽然已经死了,但地位其实不低,身后还有顾寰,单只这一个人她就不敢小觑。从前和顾寰没有交集,现在再要拉拢也迟了。两人一起扶持赵霈登位想必是一拍即合,但是之后呢?倘若太后要以嫡母身份分走皇帝的权力,顾寰怎么可能会答应?养不熟就是养不熟。
何况她是唯一知道秘密的人,为什么赵朔到现在都不肯改变心思,仍然将目光只放在最小的儿子身上呢?不过是因为那个预言罢了。三易而亡,三易而亡呀。那是多少尸山血海,多少生灵涂炭,都被这句轻飘飘的话推翻。赵朔是不敢再试了的,他一辈子披肝沥胆换来今天,自然不甘心后世只落个迅速的风流云散。他已经与命博了一辈子,自认毫无辜负,也不愿意再多流血,于是准备顺应天命了,皇后却起了不服的心思。
凭什么呀,都是姨同父所出,她的儿子们究竟是哪里有错,究竟是什么比不上旁人?她心里知道赵霈还小,难以分辨贤愚,未必就比自己的儿子更好,赵朔只是不肯试了,毕竟于他又没有分别。
从前她说的是真心话,纳一个巫女,生的孩子也是自己的孩子,可谁能料到那时候赵朔就开始布局,就开始谁都不信了呢?夫妻离心不能怪她,分明是赵朔先防备自己的。做妻子的倘若回敬,也是应当的,不是吗?
她这几日将几个儿子轮流召入自己宫里安抚一番,嘱咐他们不要轻举妄动,静听自己的消息,又仔细分辨,想看看谁才是最乖的儿子,从中挑选一个出来。
她不肯让赵霈登基,自然就要出示自己的人选。
就在这样诡异的氛围之中,册封赵霈为太子的诏书写好了,赵朔召见皇后。
他其实还没有病到起不来身的程度,殿里开着窗,有清淡香气,赵朔拥着大氅坐着,看起来只是有些怕冷,气色倒是不错的。夫妻二人摒退从人对坐,彼此神情都很泰然。赵朔先将诏书给皇后看,明示了自己的意图。
皇后立即下拜:“臣妾有不情之请,求陛下不要为臣妾日后计,过继惠王吧。”
赵朔微笑着,伸手要扶她起来:“你是我的发妻,我怎能不为你做打算?”
夫妻二人满嘴鬼话,谁也哄骗不过谁。皇后不肯起身,哀哀恳求:“陛下,臣妾虽然只是妇人,不通政务,但也知道国赖长君的道理,眼下西南未平,是多大的事端,陛下意欲立储臣妾不敢置喙,此事若是不能缓缓的办,就该择个合适的人选。臣妾无能,膝下诸子都不成器,臣妾并无怨恨。但惠王素昔秉性如何陛下一清二楚,臣妾信他!阿霈虽然并非臣妾亲生,却是臣妾看着长大的,他年纪幼小,怎能担起这样的重任,倘若有个万一,将来臣妾该怎么去见地下的庄明……”
她说着居然哽咽起来,眼圈泛红,神情憔悴,好不可怜。
皇后曾经也是颇有美貌的人,不过对她而言年华老去也并不可怕,她倚仗的从来不是这个,只要有一颗坚硬如铁的心,就不必以姿色获取地位。她一点都不怕自己轻言废立之事会惹来麻烦,更不怕自己已经年华不再还要以眼泪博取同情会招致厌弃。她其实早就被丈夫厌弃,离不开她的是皇帝而已。昔年顾璇玑在的时候堪称宠冠六宫,不过那又如何,凤冠只有给她戴,顾夫人至多一个妃妾罢了。
虽然那女人自始至终都不是一般的人,可她着眼在天下,不屑于争这座皇位,皇后也就不必同她客气了。她曾经看着顾夫人想过很多,想到自己夭折的女儿,想到自己当年如何雄心勃勃与夫君配合无间。那样的岁月固然痛苦,但也潇洒快活,现在是没有的了。
她觉得顾夫人的年纪,做自己的女儿也绰绰有余,可惜两人毕竟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可惜皇后只能是皇后。
赵朔望着她,想的大约也是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神情也柔和下来,亲自给她拭泪:“好了,你的意思,我都知道。可你也得想想,阿渊年纪不小,又非你我亲生,他入继之后难以服众,必定引起争端。横竖我还有几年活头,扶持阿霈坐稳太子之位,你将来也不必担忧了。”
皇后心中冷笑。难道她日后就只能靠着年纪幼小的赵霈么?她自己难道就没有儿子?但面上却只有宽和敦厚,紧紧望着丈夫,犹疑道:“可……可是阿渊毕竟手掌兵权,又出征在外,倘若他生了……不好的心思,岂不又是一番动荡?陛下既然已经定了阿霈,臣妾自然绝无异议,但阿渊,不知又该如何处置?”
赵朔淡淡道:“此事朕已有决断,届时阿渊会奉召入京观礼,朕必定会令他安心辅佐太子的,你不必忧心。”
皇后怔怔的,眼神迷蒙,心里却迅速一凉。赵渊是把好刀,人人都想攥在手里防备敌人,可惜这把刀一直以来只为赵朔所用,现在也一样如是,赵朔不肯松手,哪怕是自己也沾不上分毫,倘若真要举事,在赵渊身上还是得徐徐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