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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握住母亲僵硬的捏着那个纸包的手,诚恳且有力地最后道:“这都是为了您,也是为了我们兄弟。”
皇后沉重的点了点头。
赵朔确实旧伤复发。他征战多年,一声戎马,到了这个岁数总要受点罪的。尤其冬日寒冷,一落雪他的行动就不怎么方便了。新都的宫殿都是新修建的,地龙和薰笼围绕着,倒也不至于那么难熬,只是镇日没有力气,再感染上一场风寒,许多不重要的政事赵朔也就都放手不管了,连带着金吾卫和羽林郎的事都交给刚从弘文阁脱身的齐昭昀了。
天子身边骁勇英武的儿郎最容易出头,这些人里头常有要擢拔或者投军的,赵朔有意整理一番,只是自己的精力不足,就让齐昭昀来做。他不担心齐昭昀徇私枉法,更不担心他有眼不识英才,也就放心的养病去了。
赵济早买通了不少禁军,原本是准备在这份名单里面动手脚,现在这点人脉就有了更好的用处,于是暗中蛰伏下来,叫自己的人闷不吭声,先看看齐昭昀的动作,又时常往宫中来探视,查探赵朔这里的情况,又反复游说皇后。他有心成就大业,尚需母亲帮助,甚至连往常极力争取父亲更多委任这件事也不做了,看起来倒是老实了许多。
宫里宫外都等着顾夫人生产,但她始终没有动静,御医也给不出什么理由,赵朔的病势昏昏沉沉一阵,又清醒好转一阵,既看天时也看运气。他年纪大了,虽然平常很少头疼脑热,但正因如此一旦病了就容易缠绵病榻,暂且好不了。御医不敢断言这是因为什么,伺候他伺候得苦不堪言,顾夫人的脉象既然没有问题,也就不愿意让赵朔因此再动怒,干脆都极力安抚,说是并没有什么。
甚至还把外头那六字谶语结结巴巴的说了一遍。
这消息赵朔还不至于不知道,只是御医用这事为顾夫人还不生产开脱,赵朔听了难免多想一些。消息由赵济传到皇后的长秋宫,皇后也就终于下定了决心,预备做些什么了。
她不是没有经过事的女人,越是在心中刚硬如铁,脸上越是不动声色,送出儿子之后将手中的凤印翻出来看了一眼,又拿出一半虎符,长吸一口气,站在桌案边摇了摇头。
几十年的夫妻情谊,数十载的甘苦春秋,到了最后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她和赵朔结发的时候只想到日后艰辛也罢,荣华也罢,都是二人一同度过,是什么让她到了今天这一步?
这并非歹毒,这是苦痛。
她知道自己的儿子不甘心,因此怎么也无法将那个预言说出口。三易而亡,这太……太残忍了。她的儿子并不比任何人差,为何就因为这四个字不能得到该得到的东西?而别人的儿子为了六个字尚未出生就能预定储位?这未免可笑。
从前她也是虔诚信奉神灵与命运的人,可神灵与命运太爱作弄人。
她知道了赵济的全部计划,知道自己应该在一清早就召顾夫人到自己宫里,给她喝下含了朱砂和符咒的茶,将她软禁起来,封锁宫门,不许互通消息,之后等待赵济带人进来催生。这对女人的损耗和对巫女的损耗都很大,就算不死也会去半条命,倘若到时候她还没有死,那就杀了她。
然后就好了,赵朔不会为此废后的,只要不废后,她就还有机会。
第七十七章,卷帘
皇后一生并不是没有做过凶狠歹毒的事。她的丈夫是赵朔,他们夫妻都不是什么好人。当年赵朔与人争斗,她与孩子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却被人识破,几百人围攻府邸,是她指挥若定,在院中坐着高声命令府兵拼死抵抗,才保全了堂上二老和几个儿女。
她也不是没有杀过人的人,只是这一次不同,她作为女人要杀灭别的女人,她身为母亲要逼死另一个母亲。她是皇后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要和顾夫人争斗什么,因为顾夫人和其他赵朔的姬妾虽然有所不同,但毕竟只是一个姬妾而已。她能容得下别人,也就容得下顾夫人。
她能容得下其他庶子,当然就容得下这个庶子。
然而形势不同了,他们虽然是结发夫妻,眼下却得分道扬镳,为自己考虑。她为此感到彻骨的悲凉,同时又像是危及领地的母狼,不得不弓起身子低声怒吼,采取行动。那个预言犹如一个强有力的威胁,和严重的侮辱,皇后没法忘记,更没有办法不当一回事。
她曾经相信过,然而儿子的爆发也令她徘徊不定:为什么,凭什么?
她本来对顾璇玑也好,对丈夫也好,绝无敌意,但现在什么都变了。她封锁宫门,命人去请身怀六甲,随时有可能生产的顾夫人过来。
顾璇玑当然什么都不知道,她对皇后一向守礼,但也没有更多,二人从来都是点头之交。然而皇后的懿旨无人可以违背,她还是跟着来了。
宫苑里没有什么人,前一夜刚下了雪,厚实且寒冷。顾璇玑问过前来传旨的宫人皇后为何召见自己,但那宫人显然也不知道太多,她没有犹豫太久就起身吩咐准备辇轿,往长秋宫而来。她虽然怀着孩子,十分疲惫辛苦,但近来除了看不到自己的脚尖之外没有太大的烦恼,不过是等着生产罢了,每日都很清闲。顾寰走时又把几个妹妹送进宫来,和她作伴,有妹妹们照顾陪伴,倒也不算烦闷。
长秋宫前同样寂静。顾璇玑撩起帘子望了一眼外面,隐约觉得风向和天色都不大对劲,于是多看了一眼。带甲侍卫面无表情的森然站立着,仿佛钢铁铸就。她伸手自袖中拿出一枚金簪,长长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