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府各司房虽未配齐,但苏妈妈调教人是有一套的,各司各人动作皆很快。两碗羊汤面没一会儿便送进东厢,羊汤发白,手擀面中加了蛋,发黄却筋道,肉片得薄薄的,泛白的汤面上带皮的羊肉,皮下有一层晶莹的、弹润的透明胶质,其旁如翠的葱花与芫荽剁得又细又密,氤氲的白雾自汤面热腾腾地冒起。
烟火气与锅气充盈,辉映着月光,显得吃喝无虞是多么可贵。
薛枭与山月面对面围坐于石纹圆桌低头吃面。
薛枭吃相斯文,不急不徐,却吃得很快,几挑子入口便放了筷子在碗边。
山月还没吃完,低着头,筷子捞面送入口中,每一筷子都无比认真,从不嘴里嚼着、眼睛却看向别处思考下一口吃什么,却是扎扎实实的吃一口算一口——
薛枭不自觉地双手抱胸,身形微微向后靠: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从山月对待食物的态度,看到了尊重与虔诚。
夜幕渐落下,荷田微风白雾,轻轻拍在窗棂上,像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挠动着窗角最怕痒的腰际。
而澄澈的油灯光,在光亮逼仄的琉璃片中晃动,黄澄澄的,一方一方,像浸在温酒中的冰块。
薛枭目光不自觉向下移,落在了山月的脖子。
她的脖子细长,因正喝着汤的缘故,微微前倾,纤柔不堪一握,皮肤卡白,蜿蜒的青色血管藏在皮下,微弱地搏动着。
薛枭不自觉地动了喉头。
山月身上带的香,好像随着那搏动的脉络,冲破白雾与蒸汽,直勾勾地迎面来袭。
薛枭微微抬颌,将抱胸的手放下,低垂在身际,在无人处舒展骨节,缓缓张开大掌。
薛枭吃完后,山月默不作声地加快了速度。
“你慢慢吃。”薛枭声音低沉:“天黑进食本就有违自然,更忌囫囵吞咽。”
山月顿了顿。
但并未听从:她从不习惯别人等她。
薛枭默默看眼前的姑娘保持着速度,甚至渐渐更快。
纤弱沉默,但犟得如老牛。
不知为何,薛枭竟在心头发出一声轻笑。
待山月吃完最后一筷子面,以绢帕擦嘴角,虽吃不出味道,但身体饱腹后的餍足是骗不了人的,眉梢松了几分,又与薛枭说起祝氏的殡仪:“尸首昨日自御史台运回来,停在北府,由薛晨接管——薛晨哭得快厥过去,他身边的管事倒是过来请了两次,希望我们出面打理。”
薛家大房自薛怀瑾势败,便与二房断了往来;庶出的三房早已分家,一心顾小家,从无插手薛家本家的心思。
薛家有训“嫡妻五年无子,方可有妾生子”,故而百年来人丁不旺,其他人要么远房旁枝,要么外放做官,都管不了。
总要有人打理。
薛枭看了眼山月脸上的疤痕。
山月瞬间明白,唇角缓缓勾起:“南府之内,你我同仇敌忾;南府之外,你我冷若冰霜。”
薛枭笑了笑,余光瞥了眼西厢外寂静的游廊:苏妈妈平时是生怕他少吃一口饿死了,如今倒是很收敛,愣是销声匿迹,一点餐后小点都不上的。
既没了公事要谈,又无小点果茶晕染气氛,薛枭并没有任何停留的借口,站起身便欲告辞。
山月起身送客,踏过门槛,若无其事问道:“我看薛晨倒是很纯善,同他亲娘和生爹,都不一样。”
也没什么好送的。
两处厢房门对门,连个角都不带拐的。
薛枭拖慢了脚步:“薛晨?”
这还是山月头一次在他面前主动提起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