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来了。”闻人羽走近偃甲,上下打量,“你的偃术不赖,比你的剑术好多了。”
“哈哈。”乐无异挠头,“哪里的话,比起谢衣爷爷来,我差得可远。”
“你可不要过谦,短短半日,便做成了这样,百草谷偃师们都远不及你,叫我说,你是个偃术天才。”闻人羽笑道,“你的偃术可是跟你母亲学的?听说……你母亲,傅前辈的偃术也很厉害呢!”
“当然!”乐无异笑道,“我娘很厉害啊!她造的偃甲,连爹爹也不是对手。”
闻人羽笑道:“那你学偃术,是因为母亲家学之故?”
“这倒不是。”乐无异收拢工具零件,“其实最开始,我并不觉得偃术多了不起,因为我见过的偃甲,就算再精巧,也一眼就能看出是死物。直到有一天……”他摇了摇头,目光投向远处,流露出追忆神色,“那年,我应该是八岁。”
闭上眼,思绪似乎重回八岁之时。
长安,清晨的阳光照射在白石街上,安详而宁静。
一个七八岁的小小少年,手提一把断成两截的木剑,一边抹泪一边走过来。
这少年正是乐无异。
“……呜,呜呜……爹爹最坏,无异再也不要理爹爹了……”无异一边抹着泪一边抽泣,“无异不想学剑,呜呜……当初明明说好的,不用学得很厉害,只要能打跑那些欺负人的坏孩子就好,爹爹说话不算数,呜呜呜呜……”
街上空无一人,颇为安静,没有人被这小小孩童的伤心惊动。乐无异一路走,一路哭,越哭越觉孤独难过。终于,前方街角处,有一人转身望来。
他身材颀长,白裳红氅,姿态娴雅,脸部覆以木制面具。微风乍起,灿金落叶铺满长安道路,那人衣袂飘舞,犹若飞鸟。
他似乎有些诧异,这孩童为何哭得如此伤心,令他心中也有不忍之意。
面具人待要开口询问,忽地听到空中传来破空之声,他伸出手臂,一只彩羽鸟儿飞来,恰好停在他左手上,他的手向下微微一沉,鸟儿栖停稳当,一张口,吐出一个男子声音:“吾友,因山洪之故,目下吾受困于骊山,未及赶至长安,还望勿怪。”
木鸟儿停顿一下,低头轻啄面具人手指,清了清嗓子,又道:“图志绘制将半,吾心甚喜,汝若愿稍待,可于三日后至南城门相见。友海留。”
说完之后,木鸟儿已开始自顾自梳理羽毛,泰定自若、淡然娴熟,显然已传话多次。
面具人有些无奈:“唉,十次约倒有八次迟来,不是记错日子就是记错地点,真不知他绘的图志能有几分可信?”
鸟儿似乎听懂了,歪头打量面具人,像是在问:这句话要不要传递?
乐无异为面前奇景所慑,走近面具人,呆呆看着那鸟儿,早已忘了哭泣。
见面具人望过来,乐无异伸出手,指着偃甲鸟:“那,那是什么……小鸟,好漂亮!”
面具人回头看看无异,微微一笑。
乐无异道:“那是……木头做的?跟真的一样,还会自己动。”
面具人微微吃了一惊。
他制作此鸟时,力求逼真,以竹木为框架,饰以真正鸟羽,何况此鸟动作灵活,足可以假乱真,寻常人绝看不出其间差别。面具人忍不住问道:“孩子,你是如何看出来的,莫非,你学过偃术?”
乐无异摇了摇头:“寻常鸟儿都不会这么飞,”似乎察觉面具人询问之意,乐无异连手带脚比画着,“一般鸟儿是这么飞——”他身体下蹲,然后一顿,接着轻轻向上一耸,保持一个静止不动的姿态。
“但是这只鸟儿是这样飞的——”乐无异双腿弹地,跳起身来,落地之时,猛地一顿,静止不动。
面具人瞬间看懂了他的意思,内心讶异。
此鸟虽然精致,却终究只是偃甲,鸟类翱翔天际,主要依赖对气流的感应和控制,此乃天赋。比如鸟类落下时,沿着气流,双翅鼓动;寻找落足点时,则往往重心下沉,随后依靠双翅最后一丝扇动之力向上,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极为自然。
偃甲鸟则不同。其飞翔主要依赖灵力鼓动气流,落下之时,便是直接落在立足点上,动作相对生硬。先前偃甲鸟落在他手上时,他的手一沉一抬,正是化解落地冲势。
如此观察入微,于他而言,半分不难,习惯已成自然。然而眼前孩童,分明稚龄,尚且不懂言语表达,却已能瞬间洞悉要点。
如此天赋,万中无一。
只是这孩子眼下哭哭啼啼,鼻涕眼泪糊了满脸,花脸猫儿一般。面具人自是可怜,又隐约好笑,蹲下身来,看着乐无异的眼睛,道:“孩子,你是谁家的?你怎么哭了?”
“呜,呜呜……”乐无异想起方才的伤心事,忍不住又大哭起来,“无异不要再学剑了,一点儿意思都没有,还老是被骂,呜呜呜呜呜……无异就想天天发呆,养养花,种种草,看看鸟……”低头看看断剑,“爹爹把娘亲师父给无异做的木剑砍断了,娘亲要骂无异的……”
面具人道:“孩子,这把木剑给我看看可好?”
“嗯……”乐无异抽泣着将断剑递给面具人,面具人一眼瞥到上面的纹章,不由得吃了一惊,随后下意识地看看不远处乐府的方向,若有所悟。
面具人莞尔:“原来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