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鸿渐微微一笑,好似不以为意。他掉转目光四下环顾,这才发现那几具未完偃甲,打量一番,眼中流露出某种奇怪神情:“乐公子此生便要以偃甲为业吗?”
“嗯嗯!”乐无异点头,坐起身来,“如果可能,我呀,愿意一辈子都不出偃甲室一步。每天早晚给爹娘请安,然后便来鼓捣这偃甲。嗯——你既然也熟悉偃甲,一定听过大偃师谢衣爷爷的名字吧?”
“谢衣——”萧鸿渐身体猛地一震,“他——不是百年前就已离世了吗?你叫他‘谢衣爷爷’,难道……你与他认识?”
乐无异叹了一口气:“我倒希望认识。”
萧鸿渐神色松弛,却听乐无异又道:“他销声匿迹百余年,大家都说,他早就不在了。按常理,他们说得没错。可我总觉得,那么厉害的人,怎会不声不响就没了?退一步说,即便是没了,可他做的偃甲还在。偃甲在,我便当他还活着。算来一百多岁的人,怎么不是‘爷爷’?”
这话却有几分痴意。萧鸿渐想了想,轻声问道:“那么,你是想学谢衣前辈,穷尽偃甲之术?”
“当然,”乐无异点头,“偃术这么有意思,何乐而不为?”
“那么,你要用偃术来做什么?”
“偃甲能做的事可多了!”乐无异兴奋得站起身来,“但最重要的是,打仗!”
“打仗——”萧鸿渐眼色骤然一冷,微微摇了摇头,“打仗,要死很多人的。”
“不——”乐无异道,“我制造的偃甲的确用来打仗,但是——”
却在这时,长安城中传来一声锐响,一道灰红焰火笔直升上天空,砰地炸开。两人一起抬头观望,见焰火炸开之后,并不飘散,而是缓缓延伸,下沉。
萧鸿渐看着焰火,笑道:“‘白日焰火’……我听说,人要是看到白日焰火,就得立即做点儿什么,以改换运势,不然一天的运气都不会太好。”说着便即告辞。
乐无异抓了抓头,有些不舍,觉得自己还有好多有关偃术的话没有说,道:“那,我们还会再见吗?”
萧鸿渐回头,深深看了乐无异一眼,眼中诸般心绪复杂难辨:“相见是缘,不见亦是。乐公子,你我能于生死关头见这一面,已是意外至极。想来,除非生死攸关,我们是不会再见的了。”
乐无异讷讷不舍,便送萧鸿渐出门,先前阖府上下惊动,后吉祥和如意见萧鸿渐并无恶意,已将其他人遣散,见状知道是要送客人出门,已自等候。
萧鸿渐这时已走到外边,看到地上破碎的盆栽,立住脚步,眼神流转。待乐无异赶过来,低声说道:“这是……西域捐毒国的五心剑兰?”
“啊!糟了!”乐无异一见,不由得大惊失色,挠头道,“先前被金刚力士一闹,居然都忘了……这可如何是好……”面对萧鸿渐询问的目光,乐无异道,“这是我娘出征捐毒时带来的,一直栽在盆中,没想今天偃甲打架……”傅清姣对五心剑兰极为看重,那种植的盆子也名贵异常,整个长安城也找不出第二个。
萧鸿渐看着五心剑兰,眼底寒意忽然缓解开来,哑声道:“你担心令堂生气?”
乐无异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娘亲就算生气打我,也不是真打,不疼,但是这是她最爱的盆栽,我……”
萧鸿渐道:“这又不是什么名贵植物,我听说,捐毒国到处都是这种花呢。”
乐无异道:“但这盆花就只有这么一盆。”他蹲下身来,看着五心剑兰,有几片叶子已经折断,花盆上的捐毒图样已经破损,不复往时模样。
萧鸿渐微微一笑:“你若这么担心,我倒要教你一个办法,没准令堂不但不会怪你,还要夸奖你呢!”
乐无异大喜,萧鸿渐道:“五心剑兰本来就不必栽在盆里。你只要在这园中,寻个多沙少泥之处,挖个坑,将五心剑兰移栽入坑中,令堂便不会不饶你了。五心剑兰本来就种自西域,已习惯干旱土壤,这盆五心剑兰平素浇灌太多,所以长得不好。”
“几天浇一次水才好?”
萧鸿渐叹了一口气:“这种花在捐毒国叫作‘天成地养花’,又叫‘孤儿花’,只要种子落地,便不需浇水管理,自有天地来滋养它。栽在盆里,反而对它是种限制。”
乐无异天资聪颖,心念一转,已明白过来,急忙指挥吉祥和如意收拾碎瓦片,掘坑种花,待要向萧鸿渐道谢,却见萧鸿渐翩然已过了圆形拱门,消失不见。
终于,五心剑兰植入土中,一阵风吹来,迎风作响,仿佛刹那就长高了些许。
乐无异心想:“既然这花捐毒遍地都是,母亲带回来是因为什么?是纪念捐毒战场上那些失去父母、无依无靠的孤儿吗?”
便在这时,只听府中传来下人通报:“老爷与萧大相剑师入府!”
乐无异一怔:又来一位萧相剑师?
皇宫,乾元殿。天子起居之所。
定国公乐绍成与妻子傅清姣奉诏入内,偶尔相看一眼,都自对方眼中发现不解。两人夫妻同心,默契至极,但此时集合两人心智,也不能知晓圣元帝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