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k啦言情小说

第21章（第2页）

满怀期待的这天终于来临，当张亮按照柳川给的地址寻来时，他似乎不敢相信导航。张亮开着车向城外驶去，导航把他引到主城市外的一个小县城，夕阳拽着一丝云渐渐躲了起来。车终于停在了一个老式小区的外面，这里的建筑陈旧，小区花园里的月季稀稀拉拉地绽放着，楼下停着不少老年代步车，偶尔能有几个遛弯的老头老太太路过，这里并不是一个年轻人聚集的社区。

张亮停下车，左右查看门牌号，终于来到柳川住所的楼下，2门5号，看着三楼微光弱亮，张亮心中幻想过一百遍的开门见山，在此刻却变得苍白无力，曾经的一切又像电影画面般浮现出来，世间美好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心事，都只是为了将那斑驳的记忆唤回。活着真好！健康真好！

忽然间，张亮发觉今天的心情怎么像小姑娘似的无病呻吟，他轻轻哼了一声，无奈地自嘲着自己的多愁善感。越是期待，越是紧张。张亮三步两步迈上了楼，来到一扇门前。5号，没错！这是一扇暗红色的防盗门，他贴近耳朵趴在门上，轻轻听着屋里的动静，屋里很安静，张亮扯了扯自己的衣服，用力调整着自己的气息，轻轻抬手按响了白色的门铃。

“叮咚！”一声清脆的门铃声，张亮的心脏也跟着扑通一下。没有动静，张亮抬手按了第二下，“叮咚！”，依旧没有人开门。张亮有些纳闷，看了看楼道，没有人，一切正常。

张亮在门口又等了一会，仍旧没动静，索性下楼瞧瞧，难道是走错门了？下了楼，仔细瞧了瞧楼门编号，没错，是这里。可人呢？

张亮四下里晃悠，一副生面孔，小区里路过的老头老太太都免不得打量他一眼。张亮被众人打量的有些不自在，出去溜达溜达兴许还能碰上，便来到大街上。

这里的生活节奏突然慢了下来，三五个老人围坐在一起下着象棋，有人跳着广场舞，打着太极扇，祥和宁静。主路两旁的路灯都架设起了光伏板和小风机，这些年新能源设施也走进了小县城。远远的两三个工人聚在路灯下，围着蓝色的挡板，好像在修着什么。

闲着也是闲着，张亮缓缓走近，一个头戴安全帽的人弯腰正摆弄着一个方方正正的设备，另一个人在一旁好像在指点什么。张亮来到蓝色挡板外，只见一个人正在往这个方设备里加水，边上一人说着：“差不多了，差不多了。”说罢，蹲在地上的工人停止了加水，放好设备，合上开关闸，眼前忽然明亮了起来，整条街被路灯照的通亮，也照亮了现场每个人的脸庞。

检修线路，张亮明白了。这往里倒水的是个什么东西？张亮猜测着，头戴安全帽的工人说话了：“上次我特意嘱咐过当班人员，线路没问题。我还纳闷怎么就突然故障了？”

另一人笑了笑，指着穿着浅灰色工作服的男子说道：“辛苦老哥了，不然我们俩还得一点点排查，不知道搞到几点去。”工人师傅开始收拾着现场，准备离开。张亮见此状，好奇地问工人师傅：“师傅，这方盒子是什么啊？”一个工人师傅便收拾便说道：“电池……铅酸电池。”一听电池，张亮更加好奇了，怎么还往里灌水？什么技术路线？

工人师傅看着张亮的迷惑小眼神，继续说道：“铅酸电池的维护需要定期加水。上次检修时还有，没想到最近电池充放电次数增多，所以缺水导致电池宕机，出现故障。”

张亮脑海里浮现出那张柳川画的技术路线图，上面布满了各种技术特点的电池，铅酸电池是其中的一类：“原来铅酸电池还有这特点。不同技术路线里面的差异可真大。”

忽然，一个浑厚的声音在张亮耳边响起：“铅酸电池的电解液由硫酸与蒸馏水按比例调配而成，电解液在使用过程中蓄电池温度升高，充、放电频繁，这个过程就会造成电解液配比失调，甚至硫酸浓度变大形成腐蚀，因此，要定期给予补充适量的水，弥补水耗，保持电解液的正常充放电功能，保持电池的使用寿命。”

声音来自那个背对着张亮的浅灰色工作服的人影，张亮有些激动，对电池技术如此熟悉，此人……此人一定是柳川，柳川便是此人。张亮抬起手，重重地拍了这人的肩膀，这人一惊，转身看着张亮，眼前一张陌生的脸，年龄显然比柳川大了很多，张亮愣住了，一群乌鸦从头顶飞过，好生尴尬，他连忙举手说着抱歉，暗暗嫌弃自己的莽撞。这人见张亮没什么事，便回头继续与现场干活的工人师傅们攀谈。

那个加水的师傅利利索索收拾完工具，说道：“你懂的还挺多，我们就知道加水，啥原理还真搞不清。”浅灰色工作服笑了笑，说道：“现学现卖而已，刚才在路那头，有人看你们在检修，叨叨了铅酸电池两句，我一听行家啊，我俩聊了两句。”

张亮听见此人的话，收起他的鲁莽，小声地插话问道：“这位师傅，刚才跟您攀谈的人大致是什么模样？”浅灰色工作服转过身，斜眼看着张亮，猜道：“你在找人？”这话正中张亮的心思，他轻轻点了点头，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浅灰色工作服笑了笑，说道：“那人新搬到这个小区。”说着，还指了指远处的小区。张亮一回头，正是柳川的小区。浅灰色工作服接着说：“我也住那个小区，来张新面孔很是扎眼。”张亮心中大致有了几分猜测，顺着老哥的话往下问道：“您知道，他……现在在哪里？”这位老哥四周打量了一下，用嘴撇了撇：“喏……那里。”顺着老哥嘴撇的方向，张亮望过去，路灯尽头的变电箱前，有个人静静伫立着，他抬头在看着什么。

有些人、有些事，即使不去刻意记忆，也会沉淀为脑海中最珍贵的印象。这个身影熟悉而久违，张亮缓缓向他走了过去。

侧脸越来越清晰，张亮的心又开始扑通扑通，他在离此人五米外的地方停住了脚步，他不敢靠近、不敢打扰，他静静等待着。一张别无他样的脸终于完完整整出现在张亮面前，这张脸没有初见时的果断坚毅，没有会议室里的指点江山，更没有医院里的呆滞颓废，这是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他的眼睛里少了些锋芒，只留下些许看尽人世的沧桑。

张亮呆呆地站着，望着柳川，嘴里断断续续地说：“铅酸电池的电解液由硫酸与蒸馏水按比例调配而成，电解液在使用过程中蓄电池温度升高，充、放电频繁，这个过程就会造成电解液配比失调，甚至硫酸浓度变大形成腐蚀。因此……”张亮忽然停住了话语，他看着柳川，期待着他的回答。

柳川往侧面走了两步，回避张亮直勾勾的眼神，他看着路灯顶上的光伏板，停顿了停顿，喃喃地回道：“因此……要定期补充适量的水，弥补水耗，保持电解液的正常充放电功能，保持电池的使用寿命。”这个答案是张亮想要的。那个博学、多才的柳川还在，尽管与以往的装束判若两人，而身上的光依旧闪耀。

这一刻，柳川内心的湖面仿佛被一只鸟儿划过，泛起层层涟漪，今夕如往昔，离别已经年。柳川平息着心中的起伏，没有热情招呼、没有情绪激动、更没有惊喜讶异，甚至没做出任何反应，他转身直接往家走去。

张亮老老实实跟在柳川身后，一路无言，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小区，打开刚才那扇暗红色的大门，柳川低低说了声：“进来吧！”张亮才如梦初醒般的回过神来，他木讷地“嗯”了一声，憨憨地跟着柳川进了屋。怀念不如相见，张亮坐在客厅中央，这房间不大，客厅20平米左右，两间里屋，一个走廊带着饭厅，厨房厕所，外加一个阳台，张亮一眼看尽。屋子里家具不多，必需品很齐全，客厅里没有电视，一张工作台上堆放着少量书籍和电脑。

柳川从厨房给张亮倒了杯水，返回客厅，张亮连忙站了起来，双手接过水杯，规规矩矩地坐下了。跟预想的不一样，柳川并没有紧盯，他很放松，相反，从进屋开始就不太正常的那个人却是自己。

柳川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说道：“你还有资料给我吧？”张亮缓缓坐下，并没有理会柳川的问题，他只想知道他希望知道的，怯怯地问道：“哥……你还好吗？”张亮帅气的脸上写着大大的三个问号，柳川这才仔细端详眼前的张亮，还是那副青春朝气模样，只是这双眼里多了些感性，是对自己的关心、挂念。

柳川微微一挑嘴角，给了张亮一个肯定的答复：“我还好。”柳川的声音虽不强劲有力，但仍干净直接。“哥！你真的好起来了，太好了！”张亮没说两句，又开始原形毕露起来，笑容瞬间回到他的脸上，一副否极泰来的模样。

张亮那张脸瞬间放下了不安和忐忑，似乎往事都已变得云淡风轻。柳川的内心是苦涩的，在他心里，张亮是唯一能面对的人，他对不起家人、对不起郭庆、对不起黄莉、对不起那位大爷、对不起聚能公司的员工、甚至也对不起邱大……

柳川过的并不好，他痛苦不安，发生了这么多事，自己已筋疲力尽，带着绝望、带着痛苦，想振作却又倒下，想倒下却又放不下，想放不下却又无能为力，他需要慢慢疗伤，让孤独治愈着内心的伤疤。一家公司、两条人命、一众员工，下辈子还不完的债，赎不清的罪孽已彻底让他心灰意冷。

张亮掏出包里的资料，递给柳川，说道：“哥，我这次去检查秋实公司二期，发现了一些问题，想让你帮我看看。”秋实二期，柳川并不是第一次听说，早在一期工程开工前，邱大便把自己的宏伟蓝图和设想向柳川和盘托出，希望柳川能帮他一直走下去。

柳川没有说话，他默默接过张亮手中的资料，一页页翻开，更多的现场图片和报告映入眼帘。看着这些资料，柳川的内心仿佛也像被掀开了一般，一页一页、一张一张，翻阅的都是他的过往，发现的都是他的疑惑。那天，邱大找上门来，他拒绝了，没想到秋实公司还真敢胡来。

张亮见柳川仔仔细细地看着资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一声，生怕自己鲁莽的发言打断了柳川的思路。过了一会，柳川放下了手中的资料，抬头看着张亮，问道：“你的想法说说吧。”

“我的想法？”张亮反问了一句，显然他认为自己的想法不重要。“哦……我那天到现场检查…………”张亮便把自己怎么去，为何去，看到什么，判断了什么，最后又做了什么……等等，源源不断地跟柳川交代了个明白。柳川边听边点头，张亮成长了不少，有些细节已有了自己的独立判断，而且还很正确。

终于说完了，张亮端起面前的水杯“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讲的口干舌燥。柳川翻出几张关键的照片，用手指了指，说道：“这些地方问题比较严重，需要整改。”张亮歪着头看了一眼，忧心忡忡地说道：“这秋实公司的技术能力令人堪忧，我对他们在六十天内整改到位持保留态度。”秋实公司的水平，柳川再了解不过了。

张亮继续说着自己的推断：“虽说六十天整改，可我很担心这项目处在商业区，人流密集，万一有个闪失可就是大事故。”是啊，自己的教训如此深刻，难道没有人能吸取我的教训，避免重蹈覆辙吗？柳川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自己的精神状况不适合如此艰巨而复杂的工作，养病是现在唯一的工作。柳川感到无能为力、爱莫能助。

时针渐渐指向晚上10点，张亮知道自己必须告辞了，他在这里待了太长时间，耽搁了柳川的休息。一晚上，柳川就听张亮滔滔不绝地讲着各种行业里的新闻，什么标准筹备会，什么事故失火……柳川和这个行业分别已有些日子，听着什么都挺新鲜，加上张亮又会搞气氛，这一晚上，两人终于不再冷手畏脚，张亮热火朝天地问，柳川只言片语地答，张亮还是那时的张亮，柳川也在努力成为那时的柳川。但，张亮很诚恳地隐瞒了聚能项目供应商的海外火灾，他害怕刺激到柳川，也许他能够面对，也许他更加自责。。。

柳川送张亮下楼，夜空一轮明月高悬，银河星色撩人，两人头顶星空、相对矗立。张亮摸着自己兜儿里的汽车钥匙，笑着说道：“我走了！过两天我再来看你。”柳川也回报一个微笑，伸出手，示意张亮，快走吧。

张亮轻轻地点着头，转身准备拉开车门。忽然，他停住了动作，猛地转身一把抱住了柳川。柳川被这一举动惊得一愣，在原地没有动弹。张亮的个头跟柳川差不多高，他伏在柳川的肩头，傻傻地说：“哥……有你真好！”这一刻，结交在相知，骨肉何必亲。何为兄弟之情，不是为你庆祝胜利，而是陪你共渡难关。柳川和张亮，两个完全不同背景、不同职业、不同身份、不同爱好的人，此刻却成为了冰心和玉壶。

张亮开车消失在夜色中，柳川的人生落魄至此，故人却不曾走远，甚好甚好！柳川感慨着，眼神中充满期待、感动，随即眼神却转向阴冷、灰暗，他想起了秋实二期，想起了邱大。他需要做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