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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第1章（第1页）

初夏如新，人生如初。

“张亮！”有人走进了张亮的办公室。“到！”张亮刚坐到办公桌旁，准备拿起水杯喝水。一听到有人叫他，立刻、马上“噌”地迅速起立，杯中的水毫不客气地洒满桌面，打湿了他的笔记本。

一阵荒凉感遍及张亮全身，“我这过的什么日子？”内心寒风阵阵，可脸上仍需要维持平静、昂扬。“坐下，先擦擦。”进门的人从办公桌上的纸巾盒中抽出两张递给张亮。张亮规规矩矩接过纸巾，赶紧蘸着笔记本和桌面的水渍。

“今天是你到总队的第二周吧。有什么感受吗？”显然，说这话一定是领导，此人年纪在50岁上下，头发花白、双眼有神、身板笔直、精神矍铄、声如洪钟、中气十足。“报告首长，一切都好！”张亮看着眼前的李总工，不假思索地说着自己刚刚学会的套话。张亮回忆起上一次见他是在操场上，李总工站在主席台向这些刚刚从大学毕业，便被召唤进入应急消防体系的新人们做结训讲话的场景。

李江，某消防总队总工程师。这些年，地方大学毕业生来到应急消防体系的人越来越多，这些毕业生思维活跃、专业知识丰富，补充着整个消防队伍的技术专业度，然而，不服管、开小差、自以为是的毛病也让领导们头疼不已。李总工对每个刚到消防队伍的大学毕业新人都会一对一谈话，清楚掌握他们的思想动态，好钢用在刀刃上。张亮个头180米以上，身板笔直、肩宽体阔，刚剃的寸头衬出他脸庞的清晰轮廓，剑眉星目、棱角分明，精神抖擞、气宇轩昂，好一个戎装战甲少年郎。李总工对眼前的张亮微露欣赏之色。

“哦？一切都好，很好！”李总工拍拍张亮的肩膀，让他坐下回答。“你是总队招来的第一个985重点大学毕业的电气专业硕士生，有没有觉得训练辛苦啊？”李总工对张亮的背景情况有了解，这点张亮也不意外，心里漫不经心地嘀咕：“怎么不辛苦，要不是我家老头逼我，我才……”不过，张亮嘴上还是有个把门的，他洪亮地回答道：“不辛苦！”惜字如金又滴水不漏。

李总工看着张亮一副倔强又青春的面容，内心好似春风拂面，难忘少年时、又见少年来。他了解过，张亮在训练中没少吃苦头，速度、耐力、力量、灵活度都不够，不过他愣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这有点他老子的风格。李总工和张亮的爹曾经是出生入死的战友，后来，张亮的爹转业做了消防器材生意，李总工留在消防体系成为了总队领导。

“腿没事吧？”李总工瞥了一眼张亮的右腿，暗示着他。“腿？他还知道我……”张亮内心有些慌张，“果然这里什么事都别想瞒。”张亮支支吾吾地回答：“哦……嗯……没事了。”回想那天障碍赛不仅最后一名，落地时自以为是改了动作，原本以为酷炫炸，结果差点把腿给扭折，一瘸一拐了好几天。

“没事就好，那我先走了，过几天，队里召集你们开一个技术讨论会。资料应该已发给你了，做好准备。”李总工看着眼前这个小子，显然是硬挺不服输的性子，好苗子。

正当李总工转身要跨出办公室时，张亮又“噌”地站了起来，叫住了他：“首长！嗯……那天是我不听指挥。以后我不会再犯。既来之则安之。”李总工面带微笑，点点头，走出了张亮的办公室。

既来之则安之。李总工心里有数，回忆起与老张的交谈，张亮是被老张逼进了消防体系，至于逼的理由，老张原话是不想让儿子瞎折腾，本就是个自由散漫的性子，必须到消防体系锻炼锻炼，扳扳规矩，为此还特意拜托老李不许手下留情，怎么狠怎么来。李总工不禁暗自一乐，自言自语：“老张啊老张，你这儿子也是个亮堂的直性子，你们俩就是火星撞地球。”没错，儿子跟老子都是犟驴。

张亮见李总工离开办公室，长舒了一口气，转身坐下。他多少知道点李总工和他家老头的关系，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以他对自己亲爹二十四年的判断，定是怎么狠怎么来，家里杵着个阎罗，单位坐着个如来，真是插翅难飞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张亮一人，他是这间办公室唯一的新人，其他同事都在各忙各的，他没安排什么具体工作，这两周主要是跟着部长和同志们熟悉工作，据说接下来可能会安排他到支队去学习。张亮打开桌上的电脑，认认真真开始学习从消防研究所转过来的学术文章和火灾分析报告，消防研究所是火灾类学术研究权威机构，负责对火灾鉴定、灭火技术研究、产品检验检测及火灾理论研究等工作，这些国内顶级研究所的资料与他的学历背景多少有些吻合，张亮读的津津有味，丝毫不觉得枯燥。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道传来，“张亮！出警！”有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小伙子一步跨进办公室，张亮心里咯噔了一下。“你是叫我？”张亮还没从资料中回过神来，再次弱弱地确认是否在叫他。

来者是办公室的肖干事，“东区郊外车场失火，李总工叫你马上赶到现场！快！！”话音还没落，人就消失在门口。“别磨蹭，快点！周围的消防站已经赶过去了。”肖干事的声音消失在楼道尽头，显然情况紧急。张亮连忙关上电脑，纠结着是不是要换身作战服，可看起来没时间了，事急从权，就这样吧。张亮连跑带颠到了楼下，车辆早已发动，准备随时出发。张亮冲向其中一辆消防车，车里的人已经坐好，整整齐齐穿着救火服，个个神情严肃，再一看自己，好滑稽！张亮脸上大写的尴尬没有十分也有九分。“张亮！这边！”肖干事洪亮的声音打破了他的尴尬，扭头一看，原来他跑错了车。虽然张亮在心里早就对第一次出警幻想过许多遍，没想到真正发生时，自己却手忙脚乱、慌慌张张。

“砰！”车门关上了，他和肖干事及总队技术部门的同事们一同出发。路上，肖干事向大家介绍情况：“这次我们接到的报警，情况比较复杂，一片停放在郊区未行驶的新能源大巴车起火，据先期投入灭火的消防站报告，现场新能源大巴车约有80辆左右，停放密集，被引燃的大巴已超过一半，火势蔓延非常快。这是本市首个新能源汽车失火案件，总队领导指示我们尽快赶到现场，做技术勘察。”

看着肖干事和其他同事们凝重的表情，张亮不由也开始紧张，大脑不停搜索着有关新能源汽车的技术信息。新能源汽车的核心装置便是动力电池，电池替代传统汽油。一路上，张亮心里翻涌起千百个疑问，依靠他之前的专业知识，很快便在脑海里整理出几类问题，只待到现场寻找答案。一路消防警铃大作，张亮的手心开始冒汗，一行人很快便到达事故现场。

张亮被眼前的火势震惊了，起火的车辆成片停放在树林旁的空地上，明火顺着风飘向空中，百米外炙热的气流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的焦糊味，轮胎、车架、现场周围的防护栏都被烧焦，车窗玻璃发出“砰砰”的燃烧声，过火之处一片漆黑，成片的新能源汽车就像烤串上的肉，逐一被炙烤、点燃。

自打下车，张亮的眉头就没舒展过，青春脸上写满愁滋味，崭新的车辆就在眼前噼里啪啦，飘向空中的仿佛不是灰烬，是人民群众的财产。张亮的心中燃起正义感、责任感、使命感，一个念头升起：“必须遏制火势。”想到这里，他准备上前，试图靠近火场，突然身后的肖干事一声大喝：“原地待命！不要越过警戒线。”张亮只顾眼前，哪管耳旁，他仿佛没听见，继续执拗地把腿迈了出去，警戒线形同虚设，肖干事这下可炸了，猛跑两步上前，一把拽住张亮往回拎。

“你个瓜娃子！！”肖干事情急之下，连家乡话都飙了出来。“低头看！！有点数没？”肖干事显然已经怒火中烧。张亮被拽了个趔趄，低头一看，前面树林的草丛里白白柔柔、毛茸茸的一片，“这是什么？”张亮疑惑地看着肖干事，又低头看看。突然！他恍然大悟了，嚷道：“原来……原来，这就是火势蔓延的罪魁祸首！！”肖干事给了他脑袋几巴掌，边拍边忿忿地说：“口令听不懂吗？！还跑！还跑！”

草丛里，飞絮密布树林，飞絮饱含大量油脂，遇到明火会引起烘燃，且蔓延速度极快。张亮回忆起消防研究所的相关报告中提到，杨柳絮遇到明火，在两秒内迅速燃烧，并可快速将其他可燃物引燃。脑袋顶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难怪……这不是闹着玩的。张亮顿时老实了，乖乖站在原地。

远处，李总工及其他几位总队人员已到现场，张亮和技术部门的同事迅速向李总工靠拢，李总工发话问道：“新能源汽车里的电池是什么技术路线？”现场面面相觑、无人作答，显然不熟悉。有一队人快速向李总工走了过来，急急忙忙地回复道：“车企技术负责人还在赶往这里的路上，他在电话里提到是锂离子电池。”先行到达现场的指挥长来到李总工面前汇报。“电话里厂家技术负责人对灭火没把握，他们之前从来没有遇到过类似事故。”指挥长又补充了一句。李总工神情严肃、脸色愈发凝重，伴随着新技术发展，电池火灾看起来将成为消防部门未来新的课题，他已有预感。

“划出足够距离的隔离带，清理可燃物，扑掉周围草丛中的飘絮，密切联系整车厂和电池生产厂家，务必尽快找到最直接的灭火方案。”李总工下达了指令。

张亮的眼前，忙忙碌碌的灭火力量正在按照指挥部的部署围剿明火，这是他入职后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肆虐的火魔，眼前的这一切如此魔幻，刺激着张亮的大脑神经，他很不厚道地认为自己有些兴奋过头。

树林旁的草丛像被大水漫灌过，紫花地丁东倒西歪，空地上一排排被烧焦的车架触目惊心。天色渐暗，被引燃的大巴车火势渐微，在水蛇的围攻下，火魔终于失去它的疯狂逐渐熄灭。在确认安全后，火灾鉴定专家进入现场查找起火原因，燃烧最严重的部分当属电池。张亮远远跟着专家进入现场，黑漆漆的现场一片死寂，焦糊味刺鼻，脚踩在地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这一切都让他的内心无法平静。

现场专家们在紧张会商后，得出初步结论，这不是汽车电池自燃的事故，有人为纵火的可能，具体原因需要进一步勘察。

隐隐绰绰的树丛后，铺着灰白的绿色乡道，一条由警车拉出的隔离带，把一辆辆过路的车拦截在远处，大多数车辆老老实实在警察的指挥下掉头撤离，也有少量车停在路边看着这热闹。远远的，一辆黑色轿车里，此情此景，幽幽低低一句：“一切如你所愿。”车旁一队消防车呼啸而过。。。现场呛人的糊味让人阵阵作呕，似乎拼命掩盖着什么耐人寻味的故事。

做完最后的现场复查，确认没有任何复燃迹象后，救火力量收队返回。张亮跟着大部队回到单位，饥肠辘辘、脸如熏鸡，浑身上下一股焦糊味扑鼻而来，他需要爬回家冲个澡。哎！什么都没做，却也累成狗，果然自己上辈子是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