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很高兴,自从翻越大雪山,渡过阿姆河,看到的“佛迹”便越来越多,那些看似普通的佛寺也因此有了灵性,使他强烈地意识到自己离佛陀越来越近了。
“多谢城主,”他恭敬合掌道,“只是玄奘初来乍到,不识路径,也不知贵国都有哪些遗迹?它们又在何处?”
城主道:“出大城往东南方向走一拘卢舍,有一座窣堵波,乃是阿育王所造。相传当年佛陀在行菩萨道之第二僧祇时,在此地遇燃灯佛,是他为燃灯佛敷鹿皮衣于地,更以自己的长发布地掩泥,让佛行过,以示敬意。燃灯佛因此当场为他授记。虽然历经劫坏,遗迹仍然存在,常有天人在那里散花供养。”
听了这话,玄奘不禁赞叹道:“布发掩泥的故事,玄奘早已听说,能亲自来到这胜迹瞻仰,实在是难得的机缘,玄奘一定会去的!”
走出宫殿后,玄奘立即找了个当地的吠舍做向导,又命圆觉和阿提伐摩在住处等着,自己则同向导一起,骑马往东南方向而行。
路上,玄奘边走边同这个肤色黝黑的向导聊天:“这五天竺是一座半岛吗?贫僧原先还以为这里只有五个国家,所以才叫‘五天’,现在看来,这里的国家数目比我想象得要多得多。”
“五个绝对不止,”向导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涂红的牙齿,道,“这个半岛上有八万四千个国家。”
玄奘大吃一惊!八万四千个?国家?这也未免太夸张了些吧,就算一个村庄是一个国家,只怕也没这么多啊。
向导摇晃着脑袋,侃侃而谈:“法师您别看现在国家多,当年转轮圣王阿育王在位的时候,所有的国家都统一在了一处,那时的圣贤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他们在地上留下了数不清的神迹,可惜现在圣贤没有了,就只剩下了遗迹。”
说到这里,他摇摇头,看上去很是遗憾。
玄奘心里一动:“当年,阿育王建立的统一国家叫什么名字?”
“叫Sindhu。”
“辛度……”玄奘喃喃自语,这个词的原义是“河流”,让他想起了“印特迦”这一说法,以及这一路之上听到的五花八门的称呼,比如,波斯商人称这里为Hindu,罗马人叫Indu,而龟兹人则干脆叫Indak,也就是统叶护所说的“印特伽国”。再加上以前在国内所看文卷中出现的“天竺”、“身毒”、“贤豆”、“乾笃”、“忻都”、“盈丢”、“欣都思”等称呼,与这些发音多多少少都有些相像,看来是由于方言的不同而导致的差异。
相比较而言,玄奘更喜欢Indu(印度)这个简洁明了的发音,恰好这个词在梵语里是“月亮”的意思。在玄奘心中,佛国就像天上的月亮一般皎洁明亮。这里的气候颇为炎热,虽然已经是深秋,阳光还如夏天一般炙烈,玄奘也希望,能借月亮来为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带来一丝清凉……
半个时辰后,向导突然指着远处的山岭道:“法师请看,我们到了。”
玄奘顺着向导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岭上有一座石塔,高三百余尺,雕刻精美,颇为壮丽。
“那便是阿育王为当年布发掩泥的故事所建的塔了。”向导说道。
玄奘来到塔前,环绕礼拜,他的眼前时时闪过一件鹿皮衣的影子。
那是燃灯古佛的时代,身穿这件圣衣的善慧童子,见一王族女子拿着许多青莲花,他就花了五百钱买来五枝,奉献给燃灯佛。
燃灯佛行走时,善慧童子发现,前方的道路上有一滩污水。他想,佛是赤足行走,这污水岂不会弄脏了佛的双脚?于是便将自己身上的鹿皮衣脱下,覆在地上。
可惜鹿皮衣太小,不足以覆盖住全部的污泥。于是,年轻的菩萨便弄散了自己的头发,侧卧在衣服中间,长长的黑发均匀地在大地上铺开,遮盖住了道路上的泥泞。
燃灯佛从那长发上面踏过去后,便为他授记:“善男子,汝于来世,后九十一劫,当得作佛,号释迦文如来!”
许多年以后,阿育王来到这里,建塔留念,从此,那些泥泞表面的头发一直陪伴着这位充满传奇的王者,在他孔雀王朝的几案上与法典相衡。
层层气流中,玄奘仿佛看到,暮年的阿育王就站在塔前,在寂寞地礼佛,他金黄色的头发被风吹拂着,翻卷出一绺绺的银丝……
一位老僧从塔中出来,看到玄奘在此驻足沉思,便上前打了个招呼,告诉他:“从这里往西南方向行五拘卢舍,也有一处圣迹,那里便是佛陀当年买花供佛的地方,同样有塔做标记。每到斋日期间,天上往往散落鲜花,黎民百姓竞相供养。”
谢过老僧后,玄奘提出了他的疑问:“布发淹泥和买花供佛的事情都发生在九十一劫前,世界早已经过无数次的成住坏空,火灾起时,连苏迷卢山尚且要化为灰烬,为什么单单这些地方还能存在?弟子知道佛不是妄语之人,那么,究竟是什么缘故,使得布发掩泥的故地,到现在还是湿泥呢?”
玄奘显然是敢于怀疑的,因为这样的问题对于一个佛教徒而言,便是想想都是有罪的。一个前来礼佛的僧侣居然敢提出这样的问题,老僧觉得颇为惊异,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这才回答道:“世界毁坏时,圣迹自然也是要跟着毁坏的,但是在本空之处,因为佛的愿力庄严,不被毁灭,仍如同原来的样子。当世界再成时,依着如来的愿力,圣迹又在原来的地方重现了。这就好比苏迷卢山,坏了还能重现,是不足为怪的。”
原来如此。玄奘接受了这个解释,毕竟苏迷卢山也还在。想起当年佛陀的虔诚作为,他不禁触景生情,感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