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些不忍,玄奘还是叫醒了徒弟:“天亮了,我们该上路了。”
石槃陀翻了个身,没有搭话。由于昨晚没有睡好,此刻他的眼睛还有些肿胀。
玄奘摧道:“快起来吧,先吃点东西,再把水袋装满。”
一面说一面拿着沉重的水袋朝赤离走去。
石槃陀终于坐了起来,把腿一盘,懒洋洋地冒出一句:“装满了也不够喝。”
玄奘停住了脚步,回转头来,看着这个跟他顶嘴的徒弟。
石槃陀回避了他的眼神,瓮声瓮气地说道:“师父,弟子想来想去,实在不能再往前走了!”
“为什么?”
“原因不是明摆着的吗?”石槃陀道,“前面的路实在太凶险了!这里好歹有雪有水有树,可荒漠之中除了妖兽,什么都没有。师父,您见过妖兽吗?有一种叫傀的精怪,只有一只手和一条腿,会隐身跟着你,施以幻术,不知不觉地就将人诱入死地……”
玄奘道:“佛家正信弟子是不会去妄言这些鬼神之说的。再说这里是边关,有大唐军士守卫,哪个妖物敢作祟?话说回来,即使有妖物,佛法也足以镇慑住它,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石槃陀道:“就算你说的对,可是大唐的守军也不是吃素的啊!前面这一路都是荒漠,无水无草,要想取水,必须去烽火台下。只要有一处被发现,就是死人了!以前也有人不信邪,悄悄过去偷水,哪一个不是变成了刺猬?”
玄奘淡淡地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你知道有什么用?!”石槃陀猛地站了起来,发作道:“知道是条死路还要走下去,我才不当这种傻瓜!”
玄奘沉默了,目光平静地望着石槃陀。
边关难渡,他如何不知?之所以找石槃陀当向导,不就是为了借助他的经验解决这个问题吗?哪里想到,在塔尔寺里主动拍胸脯给他带路,把一切困难都说得不值一提的石槃陀,事到临头居然退缩了。
这才过了几个时辰呢?
由于昨晚的举动,石槃陀毕竟有些心虚。看到玄奘沉默不语,赶紧凑过来说:“师父,您就听弟子一言,趁早回去,求个太平吧。”
玄奘叹息道:“石槃陀,你想回就回吧,贫僧独行无妨。”
石槃陀傻眼了,他没想到玄奘如此轻易地让他回去。
他愣愣地问道:“那,那……师父您呢?您不回吗?”
玄奘没有回答,自顾自地将水袋和行李整理好,放在赤离的背上。
他翻身上马,对目瞪口呆的石槃陀说:“多谢你陪我走了这段路,又助我过了葫芦河。那匹黄膘马送给你,你就在这里止步吧。”
说罢提缰而去。
绕过玉门关,就是扑面而来的荒凉——
地上的积雪越来越少,荒原之上渺无生机,恍如死界,满眼都是荒芜的沙砾、沙土。细沙被风吹到坑洼不平、大小不一的沙石包周围,聚拢着,形成一片片沙包和沙梁。而在无沙的地面上,细小、乌黑的砾石一直平铺到天边……
一口气跑出了几十里地,老马的速度才渐渐慢了下来。
这时,玄奘看到沙中出现了几截零落的白骨,不禁脱口诵了句“阿弥陀佛”,下马为这沙漠中的死难者祝祷。
马蹄得得,由远及近,竟是石槃陀又跟来了。
玄奘没有理会,双手合什,继续念诵着经文。
石槃陀已经到了近前,翻身下马,来到玄奘身边。
“师父不用为它伤感,用不了多久,我们都会跟它一样。”
看到玄奘转过脸来望着他,石槃陀神情漠然,满不在乎地说道:“师父您不必觉得奇怪,我是不会说错的。再往前走,这东西还多着呢!等到了莫贺延碛,您就知道了,在那里见到一具干尸可比见到一根干草要容易不知多少倍!”
说到这里,他一指地上的白骨,冷冷地说道:“这便是穿越沙漠的代价。”
玄奘并未多说什么,合掌将一卷经咒诵完,便再次上马。
“走吧。”简短地说出这两个字后,双腿轻轻一磕马肚,老马便载着他又向前跑去。
石槃陀也飞快地上马,“啪!啪!”猛甩了几鞭,黄膘马吃痛,一声长嘶,迅速向前冲去,很快便超过了玄奘。
紧接着,他用力拉住缰绳,一个转身,停住了马,正好横在玄奘的前面。
玄奘也停住了马,漆黑如墨的双眸安详地望着他:“怎么了?”
“师父,”石槃陀避开那清澄的眼眸,喘息着说道,“弟子真的不能再往前走了,我家中有老有小,全靠我养家糊口,我这一去他们非饿死不可!再说私渡边关是死罪,触犯了王法,会连累一大家子。师父,我求求您,同我一起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