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平利这几年的进步还是很大的,他开车床的技术是不及刘军和毋文两个,但铣床玩得比他们精熟,电气焊上受过名师指点,承压容器的焊接都已娴熟,何况小吊车、化铁炉体一类的普通焊接,在他手里已是轻而易举的事。他把焊接装配的工艺流程一排,李蓉生已无可挑剔。他再把所需材料单一递,购买材料的路线图也就出来了。他说:“小吊车用的材料,大部分可去废旧收购站选配,电机和钢丝绳要去正规机电市场购买,这是保证起吊安全的需要。小高炉的炉体是非标货,只能自制,可找羊师去西都石油钻采设备厂下一块八米长的钢板,上卷轧机滚一圈,回来咱一焊就成咧!”
“去问你姑要五千块钱,你和鲁宁照单备料。备齐后马上开始制作,不可延误!”李蓉生看后没意见,顺势就下达了执行命令。
可以说,他不仅满意张平利,在他不在厂时能照看摊子正常运作,而且还都顺顺利利的,对毋文、刘军他们,也觉得进步都不小,独立操作的能力都有较大的提高。之所以这几年生产规模扩大了没有感觉太累,正是得力于他们的成长与分担啊。
但是那些需要自己统筹的事,他便不会轻易交予别人。去户县木器厂定制木模型,无论是管卡的还是胶圈模具的,还有去黄岩村铸钢厂定制模具毛坯,这些都是要亲力亲为,不敢随意委托他人。朱伺先不在实验现场时,他定要坚持做实验记录,从第一个数据开始到最后一组数据完成,他一个也不允许马虎。朱伺先之所以放心他把守质量关,也正是看准他是一个做事认真的人。
第二天,薛平就把韩征龙派了过来。韩征龙过来时,已快十二点了。李蓉生就在雁鸣大道的春来饭馆请他吃了一顿饭。两荤两素外带两瓶啤酒,这让韩征龙很感动。李蓉生勉励他说:“薛平主任一周开炉才能过来一次,有些具体的事一定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你要时常提醒我。你就是我铸造车间的主任,这个重担我可就交给你啦!”
“李厂长,你放心,我征龙是个有良心的人!”
“这批活儿有一百多吨,保质保量完成后,我每吨额外奖给你个人三十块钱!算是补偿你的操心费!”
“谢谢李厂长!我这个人不说狂话,你就看我的行动好了!”韩征龙也是个红脸小伙儿,两瓶啤酒喝得他两个脸蛋红扑扑的,很是激动的样子。
饭后,李蓉生就领着他来到饲养室大院,把锁头和钥匙交给他。韩征龙在院子里绕了一圈,屋里屋外都看了个遍,连声赞道:“这院子大,房子也多,做个翻砂车间绰绰有余。李厂长你看,对着大门这片院坝挺大的,中间砌个炉灶,汽车进出送料拉货谁不妨碍谁;球墨铁堆在一进门西边院墙底下,焦炭挨着球墨铁倒,还有回炉料。这样堆放,给炉子投料方便。吊车摆放炉灶的西边,吊车臂在炉灶与材料之间来回摆动,提炉与投料都很方便。炉灶北边那一溜儿七间大库房,正好用作造型车间。库房挺大,都是庵间大房,五梁八柱齐全,只消把南边一溜儿檐墙拆除,七间房连成个通通,就是现成的造型砂房!再往西边那几间房,可以用作工人们吃饭和休息的地方。”
韩征龙这么比比画画地一说,一个露天冶炼的场景就出现在李蓉生的眼前。他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人,征龙年岁不大,肚子里还是有东西的。李蓉生甚是满意,微笑着说:
“好的,现在这儿就交给你当家了,需要我做的是啥?”
“我的想法是先把工人吃的住的安顿下来;再把造型的砂房和炉灶弄好,这期间把吊车和炉体也要做好;第三步就是进原材料准备开炉,这开炉前的准备工作,都是咱厂里要做的。”
韩征龙没有说得很具体,但李蓉生已经听明白了。他就跟韩征龙说:“征龙啊,我把这都交给你,就是相信你。我明确告诉你,我下边车间没有这样的人,开炉前这些事,你就替我来做,要人你就去人市上叫;要用钱,你就先打个条儿,最后结算。这样行不?”
“能行,这我就知道咧!明天我回村上去叫人,人市上的价高,咱划不着。
俺村的普工五块,人市上得六七块,叫来还不一定好好干活儿!”韩征龙憨厚地一笑,露出微微前突的牙说。
“好,你就替我当这个家吧!”
事后韩征龙打了一张暂借条,领走了一千块钱。李蓉生忙于去户县取木模型,去黄岩村联系铸造胶圈模具的毛坯,一直在机加车间这边忙活,四五天都没顾上去韩征龙那边。直到韩征龙跑来告诉他说,开炉前的准备工作基本完成,可以请薛平主任过来验收了,他才跟随韩征龙走来观看。原来乱糟糟的院子已经整饰一新。七间大库房的檐墙拆除了,垃圾运走了,经过清扫的房间里干干净净,没有了檐墙的遮挡,阳光大片大片地照进屋里来。打通后的七间大库房连成一体,显得又宽阔又明亮。院坝中间的灶坑用耐火砖已经砌好,张平利焊制好的小高炉被他做的吊车提起来稳稳地坐在上面,伸着长长臂膀的单臂吊车就安放在炉灶的西边,吊钩就悬挂在小高炉的头顶上。吊车的工作台是一张用槽钢焊制的长方形转台,转台上有一部电机提供吊落的动力,操作起来还是挺方便的。看起来张平利他们的工作也很出色。职工的生活区也安排得井井有条,三间房辟作卧室,铺放了十二张床板,床板下各有一个脸盆,盆里放有两条毛巾和一块肥皂;挨着宿舍的是一间灶房,做饭的锅碗瓢勺都已齐备,大案板的一头放有一套蒸笼,看来已经蒸过两次馍了。
李蓉生看过以后,很是满意。短短的几天里,就能把一片破败的废旧院子收拾得整整端端,韩征龙还真是一把干活的好手。他招来的十二个人,个个都很能干:炊事员是他二爸,具备造型能力的人里有两个是他兄弟,其余的都是他村的乡党或邻村的朋友,都是他一声能喝到底的人,而且年龄大都在二十来岁,正是吃不饱干不乏的年纪。
星期天,薛平主任过来了。溜达一圈后,他说:“老李,我看这就行咧。型房可以进砂配砂,配好砂后就可以造型了。同时开始备料,10号球墨铁、废旧钢材,还有催化剂稀土镁合金都可以立刻采购,等一会儿我开个进料单给你。”然后他把韩征龙叫到面前说:“型房用的砂和煤灰,你就直接叫,要用钱叫李厂长给你拿;还有山西焦炭这些事,都由你去办,那些拉货的大车司机你也熟悉;剩下造型、弄炉子这些开炉前的工作就不用我细说,照规矩办就行咧。下个星期天,咱试开一炉摸摸经验。你看好不好?”
“好!下个星期天开炉,我知道咧!”
李蓉生按照薛平开的料单,一一备齐。几十吨的生铁块堆在大门西边的围墙下,再卸下两大汽车的焦炭,还有回收的废旧钢材,堆码在一起,就像一座小山一样。型房里的耐火砂配好以后,韩征龙便给那些有造型能力的人安排任务。因为型号比较单一,原来的两套模型不够用,李蓉生就又去户县增做了两套。DN300型是去年做过的,做起来也都很顺手。第一炉还要自铸一些砂箱一类工装,因此管卡的造型量并不大。
开炉的那天,薛平主任早早就来到现场。这里的一切,都是他设计指导的,因陋就简是其主要特征。这与国营单位条件优越的有着二三十年甚至更长时间的铸造车间那是有天壤之别的,能否生产出他在大型车间里浇铸的产品,这对他来说也是一个考验。为了这一天,他也做足了准备。露天场地开炉,上有烈日暴晒,下有高温炙烤,而且一旦炉子开始点火,他就得坚守炉前察言观色,掌控火候,轻易不能离开。他头戴着细篾片编织的凉草帽,鼻梁上架着深蓝色的防护镜,脖子上搭一条又长又大的白羊肚毛巾,在现场转悠,看是否还有欠考虑的地方。终归他已是四十好几的人了,跟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们还是比不了,转悠累了就找几块砖垫着屁股坐下来,只把眼睛盯着该盯的地方。李蓉生自然也是老早就到了现场,炉子点火以后,他的眼睛只是随着薛平的身影转,人却轻易不到跟前去。他知道,这时候再到跟前去说这说那,无疑只能干扰指挥,徒增混乱而已。突然,老薛喊了一声:“征龙,开炉!”
韩征龙就擎起一根有三米左右的通条,直捣炉口上堵着禗一坨碗口大的黄泥。捣了三两下,出现弹球大小的一个小眼儿,黄亮黄亮的铁水涌出来,在导流槽里形成一股踊跃奔腾的铁流。做好准备的人抬着铁水包赶快上前接着。韩征龙用通条继续扩大出口,铁水哗哗地在导流槽里撒起欢来。他以此来控制铁水流出的速度。当铁水变小的时候,听到老薛再喊一声“封堵”,他会操起另一根长杆,那杆头上焊着一块圆形铁板,铁板上有一坨粽子状的黄泥,把它啪的一下顶进捅开的炉眼里。于是铁水止流,重新投料,炉膛内开始融化新的铁水。这样反复操作,直到砂房里所有的造型都已浇铸完毕,才算罢休。
第一包铁水抬进型房,薛平让他们在空白的地方,浇铸一方测试块,以便他收工时带回他们纺织机械制造厂的化学成分检测室做理化分析。然后,他跟着工人们一起浇铸,眼睛追看着铁水由浇铸口流入,型腔中的气体被驱赶着向设定的排气口排出,直到铁水出现并且高出型面若干,才停止铁水倾注。
一般情况下,造型工都是各人浇铸各人的活儿,这样出了质量事故,追责起来就很容易。老薛就这样一直跟着他们干活,不到型房里所有的造型都完成浇铸,他是不会停歇的。
干这一行就这样,汗水随着铁水走,即便是薛平他们有着高大厂房的铸造车间,一旦开炉也一样出多少铁水就会流多少汗水。李蓉生跟着他们一样出没在烈日下,行走在蒸腾的热气中。各行各业劳动的辛苦,他是从来都不乏体验。因此,在整个夏天里,他给大家准备了西瓜、茶水,让他们在短暂的休息间隙,增加些能量,也补充些水分。后来干脆规定,每开一次炉,就每人发给一斤白糖半斤茶叶,尽量为他们想得周到一些。
首次开炉那天,生产的管卡虽然不多,仅有两吨多点,但因为要为后边做好些准备工作,也一直忙到下午三四点才歇工。当日浇铸的活儿,一般都要保温二十四小时以后,才能扒出来看。管卡扒出来后,李蓉生让韩征龙用榔头锤击,没有任何损害。按照过往经验,证明其韧性很好,挠曲指标应该不亚于薛平在他们车间生产时的性能。果然,第三天薛平主任在电话中告诉李蓉生:经他们化验室检测,各项物理指标和化学成分均符合国家400号球磨铸铁的要求,质量完全合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