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守一直在家里休息,没有去上班,虽然医生嘱咐她卧床,但因为纪南方要来,她还是换了件衣服起来了。
她卧室窗外正有一树海棠,开得春深似海,满树繁花绿叶,如织绣堆锦,引得无数蜜蜂嗡嗡绕飞。因为天气渐暖,守守坐在窗前,看着那树发呆,过了好一会儿转过脸来,才发现纪南方早已经来了。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也在看那花树,她一转过脸来,他就也转开了目光。
宋阿姨本来陪着纪南方上来的,见到这情形,静悄悄就走开去了,随手替他们带上门。
守守说:“坐吧。”
他的腿现在还不能久站,于是他很安静地坐下来。两个人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这几天来,守守费了很多周折,打了许多电话,最后托江西才打听到易长宁出了什么事情。原来易长宁在国内主要的合作客户公司的总经理去香港出差,突然在港离奇失踪,而他的妻儿早已经移民国外。有人匿名举报他是畏罪潜逃,引得警方生疑,追查下来,发现此人不但有利用职权进行境外洗钱的嫌疑,而且涉嫌在多宗商业招投标中收受贿赂。
易长宁的公司一直是这家公司的重点合作伙伴,当然也属协助调查之列。警方经过调查,发现一年前这位总经理的儿子申请去国外深造,易长宁赫然是担保人。而且招投标中,获利最大的亦是易长宁的公司。罪魁祸首已经失踪,巨大的商业案件浮出水面,易长宁难以证实自己的清白,已经被限制出境。公司也正在被审计,接受全面调查。
这一切都像是个精心布好的局,每一个环节都完美得不可思议。
守守想了又想,并没有给易长宁打电话,只是问了几个相熟的律师,但基本上都觉得棘手:“这种经济案件,一旦追查起来就麻烦了,因为没一家公司敢说自己是干净的。公关费、回扣、顾问费……哪家公司没打过这样的擦边球?要是认真,十有八九能查出事来。”
守守一筹莫展,翻来覆去想了好几天,虽然艰难,终于还是下了决心。
她对纪南方说:“纪南方,我不离婚了,但是……请你放过易长宁。”
他的反应很出乎她的意料,既没有嗤之以鼻,也并没有勃然大怒,只是非常平静地注视着她。过了良久,他甚至笑了一笑:“守守,来之前我就想过,你会不会说这句话,结果,我果然没有猜错。”
她默然不语,他声音十分的平静:“我们离婚吧。”
守守看了他一眼,又转过脸去:“算了,当我没有说过。”
他仍旧没有看她,只是侧过脸去,看着窗外那株开得正好的海棠花,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要是真不想要这孩子,就不要了吧。”
守守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有点意外地看着他,而他并没有转过脸来,窗子有一半阴影正好挡在他脸上,所以她也看不到他是什么表情。
“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她,守守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迷茫,仿佛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于是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他始终没有回过头来看她一眼,只是淡淡地说:“我真的爱上了一个人,我希望可以给她幸福。”
守守迷惘而困顿地看着他。
他忽然笑了笑:“其实你见过她,不过你不知道罢了--那天在电梯里,她跟我们一块儿下楼。她坚持要见见你,我只好答应。我是真的--真的很爱她。”
守守蓦得想起来,那个拎保温桶的少女,曾经从反光中偷偷打量自己。原来就是她--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她到底长什么样子了,只记得一头长发,气质仿佛温婉,跟平日纪南方的女伴相去甚远。她心绪零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听他说:“我住在医院里,她给我送鸡汤,每天都送。从她们学校到医院,要地铁再换两次公交,差不多要两个小时。但她每天都来。陪我说话,讲她们学校的事给我听,给我解闷,让我高兴。守守,她是个好姑娘,我不打算辜负她,我知道将来的事很难说,但我决心试一下,我想跟她结婚。所以,我们离婚吧。”
守守仿佛有点意外,于是问:“你以前为什么不说?”
他又顿了一下,说:“她觉得介入我们是很不光彩的事情,怕伤害你,后来我跟她说了我们之间的事,我跟你在一起,不过是因为长辈们的压力,这样对谁都不公平。”
守守惘然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从来不认识的人。
他说:“守守,是我对不起你,我们离婚吧。”
她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只是有点发怔地看着他。他说:“我知道,你根本不想要这孩子,是我硬……”他终于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睛发红,沁满了血丝,也许是没睡好,也许是这些话太难以出口,“你要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发涩,有些语无伦次,“我陪你去医院……”
她嘴角动了动,最后终于说:“要是爸爸妈妈知道了怎么办?”
他重新转过脸去,凝视着窗外那棵花树,春日艳阳斜斜,已近黄昏时分,那一团团、一球球、一簇簇的花瓣花朵,像是千只万只蝴蝶,簇拥在绿叶中,点缀着明媚春光。
最后,他说:“我们先瞒着他们,不让他们知道。”顿了顿,他又说,“要不我先接你回我的公寓,过两天再做手术,这样他们就不知道了。”
守守只觉得气闷,原来他早就考虑好了,连后路都留好了。也许是房间里不通风,但窗子明明开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烦躁,心烦意乱地说:“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