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静静地在湖面上,谁也不去划它,两人相对坐着,没有说话,甚至各自低头都不敢再对望,却有一种异样的情愫,如这一湖春水似的,静水流深。
桃花开了,片片桃花被风吹落,也有一些被吹到湖面和小舟上,还有两人的衣襟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得远处一阵歌声笑声渐近,两人似自梦中醒来一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就笑了。
黄歇咳嗽了一声,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慌乱间找了个话头,道:“对了,夫子这番出使齐国回来……”
芈月知其意,欲笑不笑地瞟了黄歇一眼,见黄歇有些羞恼,笑着接过话头道:“不知夫子是否达成与五国之联盟了。”
黄歇道:“夫子此番出使,已与列国达成联盟。秦国这些年屡屡挑起战争,虎狼成性,早已令诸国不满。齐燕赵魏韩五国已经答应与我国在郢都举行会盟,由我楚国作为合纵长,共同联兵函谷关。”
芈月也点头道:“若是这样,便能将秦国的气焰打下去,可保得列国数十年乃至百年的平稳。”
黄歇道:“此番郢都之会,大王已经交由夫子一手操办。只是令尹又建议令工尹昭雎和大夫靳尚一起协助,后来夫子自己倒是要求由工尹昭雎和大夫陈轸辅助。”
芈月诧异道:“大夫陈轸素有智谋,这倒也罢了,工尹昭雎却是从来刚愎自用,只听得进顺耳之言,与这样的人共事,岂不累赘?夫子何以答应?”
黄歇叹息道:“老令尹既然已经开口,全然拒绝必会麻烦更多。靳尚为人善钻营,夫子甚为不齿,昭雎虽然刚愎自用,但却为人不恶,心计也不深,也算卖老令尹一个面子。”
芈月皱眉道:“我当真为夫子不值,他为国为君奔波至此,回朝来,还得周全这些人的私心。老令尹这个人,唉……”
令尹昭阳此人,当真是教人一言难尽。他看似要保全每一个人,可是最终,你会发现他才是所有事件中最后的赢家。
黄歇见她注意力被带歪了,方后悔,忙又绕到昨日背的诗篇上去,如此往返,两人绕着弯儿,说了半天江山社稷、诗词歌赋,就是不绕到原来的话题上去。两人皆盼着对方说出来,又怕自己说了太轻薄,于是绕了半天,还是绕不到想说的话题上来。眼见太阳西斜,芈月要赶回宫去,黄歇只得弃舟登岸,送她走了一段路。快到离宫了,两人还未找到说话的机会,只听得芈月道:“前面就是离宫了,你不须再送。”
黄歇咳嗽一声,又道:“那个祭舞,你好生练练。”
芈月忍笑道:“知道了。”
黄歇欲言又止,咳嗽一声道:“前些日子我读到一诗,不知道何解,你一向聪明,一定能解出其中的意思。”
芈月眼珠子一转,便有些猜到了,以诗表情,自是当下士人必用的招数,掩口笑道:“什么诗啊?”
黄歇又咳嗽一声道:“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既是念诗,自然不好用素日常用的郢都方言来说,便用的是雅言。
芈月自三年前入高唐台以后,许多功课只是拿了竹简来学,或者是去问黄歇,后来所教的《诗经》之篇章,许多便是跟着女师所学的。所以黄歇念了这句,料她必是懂的。
不料芈月却是茫然摇头道:“师兄,你念的什么?女师不曾教过呢。”
黄歇满怀期望,却听到她这一句,不禁脸红了,顿时有些泄气,想了想,还是强撑起勇气道:“那我再念一段:‘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芈月低头暗笑道:“不懂不懂,还是不懂。”
黄歇额头微微见汗,只得道:“你若是不懂,回去翻看便知。”便是此刻她不懂他的心思,等回去翻看了,必还是懂的吧。
不料芈月却为难地道:“师兄,我雅言学得不好,你方才说得有些快了,我竟是未曾听清呢。”
黄歇急了道:“那,那我用雅言再给你念一遍,算了,我还是……”他定了定心神,便用楚语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这诗用楚语一念,与方才的雅言相比,竟是有一种别样的怪异。
芈月已经笑得捧腹道:“师兄,你用楚语念《周南》之歌,实是……我这才晓得什么叫南腔北调!”
黄歇张口结舌,忽然醒悟过来道:“你,你怎么知道这是《周南》?你在戏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