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我委实过得心累,这一觉睡醒竟到了第二天早上,晨曦的光是柔和的,透过纸窗户照进屋子里,让一切看起来还和梦中似的。
我揉了揉眼,下意识的往床上看了一眼,却正好对上了一双清亮的眸子:“陌溪醒啦。”我探手便去摸他脑门,“好点了么?”触手,额头是正常的体温,显然,他身体很好。
直到手被推开,我才陡然惊醒,这哪还是生病的陌溪。
我抽回手,略有些不自然的揉了揉手腕,做好准备迎接重华的训斥,自然也准备好了如何将他的恶言恶语顶回去噎死。可没想他只是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淡淡扫了我一眼:“陌溪是何人?”
这句话来得太陡,问得我有些措手不及,我愣愣的看他。
见我如此眼神,重华也好似突然惊醒,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罢了……算我没问便是……”
“陌溪是我以前的相公。”
重华微怔,不知是惊讶我坚持回答的态度,还是在惊讶我回答的内容。
“他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我想了想,忍不住添了一句话,“你与他相比,容貌不相上下,但脾气性子却差远了。”
重华一怔,好似有点不服气的想与我争论什么,但最后却只是凉了眉目,略嫌弃的瞥我一眼,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今日要去寻那狐妖,你手上的伤可有大碍?”
我抬手给他看,手背上只剩下一条淡淡的伤痕:“那妖怪给我弄不出多大伤口,已经好了。”
话音刚落,房门被猛地推开,石大壮神色急促的扑了进来:“快随我来,狐妖现在便在院外林间。”
重华一掀被子下了床便往外走,我连忙拽住他袖子:“你那清什么剑还没找着,不能和她硬碰硬,说实话,你现在也没那个能力,所以回头见了狐妖你别妄动,放着我来。之后还有用得着你的时候。”
我将他往身后一拖,抢先跟着石大壮便跑了出去,也懒得顾及重华此时的脸色和心情了。
刚出了小院,我便察觉有浓浓的阴瘴之气在林间弥漫,只是今日这股阴气比起之前来要少了几分怨恨与杀意,更接近于冥府的气息了。
石大壮一边跑一边催:“快些,我让几个小石妖缠着她玩,回头别等她发了狂,几个小石妖就要倒霉了。”
我惊讶:“她还会和小石妖玩?”
“听说她之前很喜欢小孩子,即便是变成这样了也喜欢。若有孩子缠着她玩捉迷藏,她通常不会拒绝,即便现在变成了这样,也还是和几个小石妖的关系好。她生前虽然我不认识,但这么喜欢孩子的人,想来应该也是很好的人,所以我才说她可怜。”
离那方阴气越来越近,我放缓脚步,拽住石大壮,悄声道:“你待会儿记得拦一下重华。”
石大壮往我身后看了看,随即点头。
我缓缓深呼吸,将林间飘散的阴气慢慢吸入腹中。
白衣白发的女子背对着我,和普通人玩捉迷藏一样,捂着眼,面对大树数数,只是她舌头被割了,只能发出这种意味不明的“啊啊”声,全然听不清她数的是几。
我往后看了看,见石大壮赶走了几个小石妖,又将重华拦着躲在了一棵大树背后,我才放心走上前,拍了拍狐妖的肩。
她浑身抖了一抖,却没有回过头来,只是身上的气息倏地变化,杀气陡增。
寻常人在这样的阴瘴之气的侵蚀下怕是已动弹不得。我也不说话,待将她周身阴气都吸得差不多了,我又戳了戳她的脊梁骨:“姑娘。”她脊背僵了僵,似对我平缓的语气与毫发无伤的身体感到有点不知所我,我道,“我听了你的事情,觉着我大概能帮你的忙,咱们谈谈呗。”
她缓缓转过头来,白发将她整张脸都覆盖了,但我从发丝间还能隐约看见她被毁坏的五官。她喉咙里发出像野兽一样警告的呼噜声。身体里的阴气又澎湃的涌出。
我不客气的接受了她的馈赠,许是觉得我是个不大对劲的人,她慢慢收敛了周身气势。
“你能不能听见我说话?”我一字一句的说着,声音放大,语调缓慢,尽量不刺激到她。
她这才慢慢的点了点头。
我就地坐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来,别客气,先坐下说。”
她抱着膝盖蹲了下来,耷拉着脑袋,看起来一副呆呆的样子,全然不似昨日初见时那般张牙舞爪,杀气凛凛。看来情绪对她的影响挺大的嘛。又或者说,这才是她该有的样子,毕竟少了一魂一魄,反应有些呆怔迟缓也是正常的。
“你上次那么凶,是被我和另外一人吓到了吗?还是你以为我们是来害你的?”
她没有反应。我道:“你现在半死半活,身体里的魂魄也是残缺的,我约莫知道你的不好受。我现在有法子可以帮你把你的魂魄取出来,然后送你去投胎,你可愿意?”
她默了许久,摇头。动作虽慢,但却坚定。
我琢磨了一下,开导道:“我知你是放不开过去,可这人世间哪有什么是放不开的,你的身体已经死了,这就意味这你这辈子都结束了,恨也好,爱也好,不甘心也好,所有的情绪都该随着你身体的死去而消亡了。回头去了地府,喝一碗孟婆汤,翻过这一篇已经写满了字的书页,你睁开眼又是一段慢慢人生路。实在不必为了已经过去的事陷入执着。”
她不为所动。
我柔声道:“以前我见过很多人,在喝孟婆汤前嚎啕大哭痛不欲生,但一碗汤水下肚,什么奇葩都会安详的跨入轮回井,那当真是一个和谐的场面,那般祥和的心态,怕是只有在喝汤的那一瞬间才能感觉到,其味有点苦,砸吧砸吧嘴就变甜了,没传说中那么难喝,熬汤的老太婆还是用了点心思的,虽然那些对我不大管用……”
“咳!”石大壮藏在远处的树后清咳。
我抓回了话题:“俗话说早死早投胎,你赶在花样年华时上路,这是好事啊!该庆幸的,快别耽搁了,去吧。你会在天地大道的运作中,长出新的五官,有新的身体,像你喜欢的那些孩子一样没心没肺的闹腾,撒丫子漫山遍野的乱跑,你也会爱上别的人,那书生什么的,根本就不能算事儿。”
她脑袋微微一动,慢慢转向我。一张被割得乱七八糟的脸再次清晰的展现在我眼前,即便是第二次看见了,我还是有些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