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礼道:“听闻昌平郡王殿下将赴西北戍边,特来拜求王爷留意锦素的境况。”
史易珠道:“于姑娘可真有福气,远谪西北数月,姐姐竟还是这般放不下她。可见为人要软弱愚蠢些,才能惹人怜爱。”
当年史易珠告发锦素胡言妄语、扇动谣诼,锦素险些被慎嫔杖责免官。然而因为周贵妃的偏心,却是她自己借口祖母病重辞官离宫。史易珠固然是出卖了信任她的锦素,却并不算诬告。因此每每提起锦素,都是这般戏谑而刻薄的口气,我早已听惯。我接过芳馨手中的纨扇:“妹妹怎的这会儿到金水门来,是要出宫么?”
史易珠道:“是,家中有些俗事要料理。”
我见她肩上还沾着一片紫藤花瓣,想是她从守坤宫过来行经益园时沾染了落花,便伸手轻轻拂去,微微一笑道:“快出宫吧,在这里站久了,脸都晒疼了。”
史易珠笑道:“姐姐是最怕热的。是我疏忽了。”说罢依依拜别。
芳馨扶着我走入益园,忽见靛青金丝的衣角一闪,仿佛是皇帝带着小简出了益园的东南角门。
芳馨道:“明明于姑娘已经流放了,史姑娘还要这样骂她,真真是气量小。”
我拨开垂至眼前的紫藤,叹息道:“随她去吧。谁心里没些过不去的事情呢,况且是像她这样要强的人。”
芳馨迟疑片刻,低低道:“史姑娘心思重,姑娘要不要防范着些。”
我笑道:“从前姑姑不是说,我和锦素只是相守,和史姑娘才是相知么?”
芳馨亦笑:“从前姑娘也说过,相知的人未必不能相害。”
我叹道:“说史姑娘的心思重,依我看,姑姑的心思比她重一百倍。”
芳馨道:“若心思不重,须得恩宠够深,脖子够硬才行。”
因为去畋园狩猎,遗积了不少政务,昌平郡王走后,除了偶尔去探望太后与皇后,皇帝几乎是足不出定乾宫。紫菡成了唯一的女御,日夜随侍,已成专房之宠。
转眼过了端午。这一日,皇帝恩准大将军陆愚卿在下朝后前往后宫看望妹妹。彼时我正在椒房殿的西偏殿为皇后烹茶。将沸如滚珠的井水冲入油滴玳瑁盏中,泛起乳白的茶末,双手奉于皇后。我自己则捧起一只小小的兔毫玳瑁盏,缓缓而品。
西厢中竹帘低垂,阴凉如水。细碎的阳光洒在地上,如碎金沉在静潭之中。皇后斜倚在水红色云锦靠枕上,双目微合,有一下没一下地动着扇子。炭火微跳,耳中只闻得汩汩水声,不急不缓。水火交融的吟唱,和着窗外高亢的蝉鸣,一室静谧安宁。
忽听一个清朗坚定的男子声音如一柄利剑穿透静水:“臣陆愚卿求见皇后。”
但见一个身着白袍,满面风尘的将军缓步走了进来。他面色黝黑,额角,颧骨和下颌的轮廓直如斧削,神色却沉静淡然,眉眼之间显出一丝尘封已久的书卷清气。彼此见过礼,我便告退了。
走出椒房殿,只见庭院中空无一人。芳馨一面撑伞一面道:“今天皇后倒是静,竟没让姑娘读个书念个诗。”
我慢慢走到汉白玉栏杆的荷池边,栏柱上有宫女们喂鱼后留下的小瓷碟,里面还有没用尽的饼屑。我随手都倒进了小池,引得十几尾锦鲤浮上水面争食,扇尾溅起清凉的水花:“今天陆大将军要来,皇后哪有心思和我说话?喝喝茶,静静心也就是了。”顺手将瓷碟交给芳馨,“一会儿经过茶房的时候,姑姑把它送进去。”
走到守坤宫的侧门,芳馨便去了茶房。我在门后的阴凉处等她,无意中低头一瞧,发现裙角不知在哪里被勾破一块,掉了一颗青金石坠裾。这套青金石坠裾是高旸贺我十六岁生辰的礼物,于我来说,珍贵无匹。我一惊,也来不及知会芳馨,便抽身回椒房殿寻。
椒房殿侍立的宫人听我丢了东西,都轻手轻脚地帮我找。我站在门边,蓦然听得西厢里传来极轻极细极冷的叹息声,冷得几乎要将门外的万丈阳光凝成坚冰。接着听见皇后幽幽道:“他疑我,不要紧。我清者自清。可恨我生了三个孩子,没有一个是皇子。平阳那孩子又命苦。”
陆愚卿亦叹:“长姐做的错事,叫妹妹受委屈了。只是陛下并没有苛待妹妹,妹妹若自己多心,就不好了。”
皇后道:“我与他夫妻十载,他的性子……疑不疑,我自己知道。”
陆愚卿道:“我知道妹妹的恨,在于没有皇子。妹妹何不收养一位皇子。陛下正当壮年,今后会有许多皇子。妹妹择优收养,将来立为太子,不怕后位不稳。这眼前不就有一位么?”
皇后道:“哥哥说的是弘阳郡王?”
陆愚卿道:“弘阳郡王的生母是废后,早已失宠,母家又已败亡。且弘阳郡王是长子,又深得陛下喜爱。妹妹记得华阳夫人的事么?”
皇后道:“弘阳郡王的仁孝聪慧从来也不逊于他的皇兄。我怕他太聪明了,反而不好。再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