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娓娓道:“齐国的靖郭君名叫田婴,曾做齐国的国相十一年,封于薛地。田婴有四十几个儿子,其中一个小儿子叫做田文,是一个最卑贱的侍妾在五月初五那一日所生。他刚刚出生,田婴便命侍妾抛弃这个儿子。但田文的母亲违背了田婴的命令,悄悄养大了他。田婴甚是愤怒,责备田文的母亲阳奉阴违。田文忙伏地道:‘文斗胆请问君,何故不肯养大五月所生的儿子?’
“田婴道:‘五月出生的儿子,将来定然长得和门楣一样高,会妨害父母双亲。’
“田文又问道:‘请问君,人的命运是上天所定,还是门户所定呢?’
“田婴答不出来。田文便道:‘若人受命于天,君又何必忧愁?若受命于门户,那么何不加高门户?’田婴无言可答,从此对田文另眼相看。
“很久之后,田文又问田婴:‘儿子的儿子叫做什么?’田婴答道:‘孙子。’田文又问:‘那孙子的孙子呢?’田婴答道:‘玄孙。’‘那玄孙的孙子又是谁?’田婴叹道:‘这却不能知道了。’
“田文道:‘父亲三朝为相,齐国却不曾得到尺寸之地。父亲富累万金,门下却无贤人。父亲的后宫践踏绫罗,门下士人却无短褐。父亲的仆从吃肉羹,宾客却食谷糠。如今父亲厚积钱财,秘藏珍宝,誓要传给后世不知为谁的人,却忘记国家日衰。文甚不以为然。’
“田婴甚是赞赏,便让田文主持家中宾客往来之事。田婴渐渐扬名于诸侯之间。诸侯请田婴立田文为太子,田婴便应允了。田婴死后,田文代父掌管薛地,世称孟尝君。”[46]
高曜恍然大悟道:“原来这人便是鸡鸣狗盗的孟尝君!”
我笑道:“孟尝君原本只是靖郭君最卑微不过的小儿子,最后却能做上太子,这是为何?”
高曜朗声道:“因为他说话十分有道理。”
我赞许道:“殿下所言甚是。孟尝君出身虽然卑贱,但他有远见卓识,因此赢得了父亲的信任。《易经》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一个人出身如何,无法改变。唯有自强二字,方是当下唯一能做的事情。”
高曜茫然道:“夫子在学堂里也说过这话,究竟怎样才是自强?”
我微笑道:“若放在殿下身上,便是好好念书,努力增长见识。若有朝一日父皇考较起来,殿下能够像孟尝君一般出言必中,那才好呢。”
高曜侧头道:“父皇也会像靖郭君一样立孤做太子么?”
我拉了他的手道:“可能会,可能不会。殿下只要做好本分,其余的事情,多想无益。孟尝君向父亲谏言、为父亲分忧时,也并未想过将来要做太子。但也唯有这样的君子,就算出身卑贱,也必超然众人之上。殿下要做孟尝君这样的君子和孝子,好么?”
高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孤要做孟尝君一样的君子和孝子!”
【第十九节大利小利】
从启祥殿出来,天上下起了大雨。大风裹挟着冰冷的雨点,瞬间溅湿了身上的单衫。回到灵修殿,芳馨沏了一壶滚烫的茶上来。梳洗已毕,依旧倚在床上看书。恍惚听见有人在拍打宫门,不多时,长宁宫执事白进来禀道:“大人,有一个姓曾的宫女,来寻芳馨。”
芳馨正在灯下缝制单衫,闻言愕然:“这必是奴婢的同乡曾娥。这会儿天黑雨大,不知她来这里做什么。”说罢起身去了,回来时面色苍白,欲言又止。
我放下书,笑问:“是那位曾姑娘么?”
芳馨道:“是她。只是她这回闯下大祸,奴婢虽想帮她,也不得门路。”
我好奇道:“究竟何事?”
芳馨看了一眼侍立在旁的绿萼与红芯,红了脸道:“这事姑娘们听不得。”
她不便说,我亦不在意:“既听不得,那便不听。各自歇息去吧。”说罢躺下,命人合上帐幔。
窗外风雨大作。雨点噗突突敲打着树叶,又哗啦啦从沟中流走,像永不止息的时光。夹杂着铁马咚咚当当的声响,我仿佛整夜都在做梦。忽闻一声滴答清明辽远,我顿时醒了过来。窗上晨光微曦,又是新的一天。
咸平十年五月廿日,皇帝终于带兵出征了。整整两个月,听闻战事并不顺利。
七月廿日清晨,我从大书房回来,还没来得及用早膳,芳馨便急急忙忙走进灵修殿,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求姑娘救救曾娥,曾娥被拘在掖庭属中,听说要被打死了。”
我愕然道:“姑姑这是何意?”
芳馨涨红了脸道:“事到如今,奴婢也顾不得了。姑娘还记得端午之后曾娥冒雨来长宁宫么?”
我想了好一会儿方想起来:“她是姑姑的同乡。”
芳馨道:“之前曾娥与人相好,奴婢曾帮她遮掩。谁知两人在宫外一来二去,这丫头就有了身孕。她自己没了主意,所以慌慌张张来找奴婢。奴婢劝她吃副药落了腹中的胎儿,她犹豫再三,终是不肯。”
我大窘,忙止住她:“姑姑不必说了,这样有伤风化的事情,我怎么好向皇后开口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