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面拍手,一面还在继续唱着“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听这唱词,这老道士似乎是有一个完整的套路,词中也似乎有着些玄幻而宿命的调调,颇有些“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世外高人”的意思。
但是因着他模样实在吓人,声音也实在说不上好听,这种悲凉伤感的基调也实在同周遭其乐融融的景象十分不搭调,故此这不知名的曲子,听在人耳中就有些刺耳了。
集市上原本欢欢乐乐的气氛霎时间便凝滞了起来。几乎是与此同时,周围几个小孩子因吃了惊吓,也开始放声大哭。
便是周围的百姓们也颇有些愕然,纷纷围过来指指点点起来。
有几个年轻的母亲因自家孩子啼哭不已,看着这老道士的目光便有些不快。
不过因着这老道士出现得太过突兀,众人反应不及,一时间竟也无人及时上前来喝阻他。
故此一片混乱之中,这老道士原本是要继续不管不顾地唱下去的。
谁料他无意中转过了头时,恰好就看见了林如海一家人,那声音便忽然顿了一下。
继而他整个人也转过身来,一面继续念叨个不停“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一面仔细朝着林家人张望。
他的嘴巴不停、眼睛也转动得飞快,不过眨眼之间,已经一个接一个地将林家四口人全都扫视了一遍。那眼中有赞叹、也有惋惜,最后他的目光便停在了代钰身上,却是在赞叹惋惜之中突兀地冒出些惊愕来。
又仔细看了几眼之后,他忽然将手一拍,连歌儿也不唱了,只往前凑了两步,似乎马上就要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来。
骤然被这等奇人围观,代钰虽然觉得诧异,但也并未觉得他这样子有什么可怕。且她很不喜此人那大刺刺毫无礼貌的注视,便也冷冷盯住了他看。
她依稀记得原著里最不缺这种“狂放不羁”、“假痴作癫”的“世外高人”,动不动就是“施主同我有缘”或是“将这小施主舍我罢”,说的好听点儿是“度化世人”的“高人”、说得不好听些,跟拐卖人口的“神棍”又有什么区别?
看这样子,弄不好,她今儿还真遇到一个现场版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不能轻易放过他。在她印象中,原著里被这种“神棍”骚扰过的人,可是不少的,既然遇到了,可要好好过过招了。
代钰心念方转,却不料此前一直笑嘻嘻地拉着她的手的小弟默玉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不对,竟忽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她便也顾不上再同那老道士对视,只转身抱住小弟,先柔声安慰起他来。
贾敏也俯身扶住她们姐弟,一面柔声安抚,一面已经对着那老道士怒目而视。
林如海挡在她们母子三人前面,早将那老道士所作所为看得真切,饶是他性子平和,此时也忍不住怒火中烧起来。
他先时见那老道士转出来,便早已经将贾敏、代钰和林默玉护在了身后。因他此次是“微服私访”,本就要见识见识当地的风土人情的。之前见到这老道士唱着道词儿,林如海原本还以为他不过是有些“人来疯”,甚至还怀疑他莫非是有什么冤屈要伸来着。故此他本打算先观察一番,并不打算将事情闹大的。
此刻见那老道士死死盯着代钰看,林如海便心中愈觉得他言谈举止颇为诡异,已经不是普通的游方道士那等不拘小节了。
至于伸冤什么的,那更是八竿子都打不着了。
有功夫盯着人家的女眷看,那肯定是来者不善的了。
特别是他盯着的是自家的宝贝女儿,那更是有些居心叵测之感。
林如海心中十分不悦,一面命人将贾敏和代钰姐弟护住,一面已经上前了一步,正想着诘问这老道士几句时,冷不丁旁边忽然闪出一个老丈来。
但见这老丈五十上下年纪,布衣麻鞋,虽然形容憔悴,但是一双眼睛却仍有些精神。他手里拄着一杆竹丈,劈头便朝着那老道士喝道:“你满口说些什么?只听见些‘好’、‘了’、‘好’、‘了’,没得吓唬到了孩子。”
那老道士见这老丈出来,眼睛顿时亮了一亮,竟暂时撇了林家一行,又转头朝着那老丈笑道:“你若果听见‘好’、‘了’二字,还算你明白可知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我这歌儿,便名《好了歌》。”
那老丈原本气势汹汹、很有些舞丈打“狗”的风之气,谁料听见这老道士这一席话,竟忽然怔忪了起来。不知道他被这老道士一忽悠想起了什么伤心事,满面俱都是悲苦之色,看他的眼神也有些涣散,竟似不知道陷入什么迷障里面去了。
林如海虽然命下人们挡在前面,但代钰人小个子矮,还是从人缝儿里看到了这一幕。她见那老丈年纪已经不轻,原本也是为了街坊邻居、甚至是她们一家异乡客出头喝止这老道士的,现在忽然弄成了这样,她心中很是为他抱不平。
再说了,那老道士说那一席话,虽然听上去饱含禅机、很是高大上的样子,其实稍微一想便觉得实在太过悲观无力了些。
代钰生平最烦这种不努力争取还自我安慰说什么天命如此的调调,合着生活本来就够苦逼了,还不许大家苦中作乐、靠自己的努力追求点儿幸福的生活了么?
简直不能忍。
故此,她当即推开了春纤和王嬷嬷,上前了两步,大声道:“道长说的不对。好便是好、了便是了,又有圣人云‘人定胜天’,可见若是想要好,便是了了也能好。”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