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圳手捧策论,姿态无比小心,脑中回响方才所闻,眼前浮现六皇子幼时模样。
小小的六皇子被奶嬷嬷牵着走出坤宁宫,正遇见他往各处送皇上赏赐,受周皇后冷落而委屈的小脸望着他,即愤懑又懵懂地质问他,“你是父皇的大伴,你告诉我,父皇和母后为什么都不喜欢我?”
他不敢答,不能答。
六皇子再也没有问过他。
他不敢说,不能说,真正的喜欢从来不会浮于表面。
一如皇上最珍爱的把件,从来深藏久放,不会轻易摆上台面。
摆上台面的无论是东西还是人,不过是靶子不过是棋子。
刘文圳摇头哂笑,收拢神思,抬脚走出隔间。
魏无邪则抬脚走上出宫的夹道,狭长肃静的夹道尽头响起环佩叮当,一抹茜色身影由远极近,明明艳丽的颜色却不显张扬,像一朵被暖阳晒透的云彩停进视野,眼底随之照亮。
魏无邪止步行礼,眼底光彩盖在低垂眼皮之下,“六皇子妃。”
念浅安止步回礼,趁机肆无忌惮地打量魏无邪。
遭遇重挫,没变老没变瘦,精神矍铄风度翩翩。
她和魏父果然是亲生的,一个比一个心大。
刘文圳那般礼遇魏父,落进各处耳目中,即叫人跌破眼镜,又叫人觉得题中应有。
比起姜贵妃,魏父才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吧?
念浅安默默看一眼魏父的袖子,赶紧掐断奇怪的联想。
她杵着不动,魏无邪也不急着走,抬起眼勾唇笑,如东郊初见时和气而耐心,“六皇子妃这是……又迷路了?”
当初假扮农女探望魏母,她用的就是迷路的借口。
没想到魏父不但记得,还拿来打趣她。
念浅安捧着酸疼的小心肝,很想来个乳燕投林,然而不能,“没迷路,天气好随便逛逛,看有没有蝴蝶扑。”
边说边转动团扇,淡扯得超瞎。
宫中夹道素净得连根杂草都没有,哪里来的蝴蝶可扑?
她口中的蝴蝶,舍他其谁?
魏无邪笑容更深,语气不急不缓,“您既然特意找来此处,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您啥您哟!
对她用尊称,妥妥得折寿!
念浅安小心肝不酸不疼了,取而代之的是压抑多日的邪火,“您老既然觉得无妨,那我就有话直说了。多亏父皇将罪证来路安到靖国公和大姐夫头上,我才想通这是个局中局。不是殿下借靖国公的势,也不是大姐夫拖靖国公下水,而是靖国公自愿趟浑水。
靖国公只忠于父皇,没有父皇暗示或默许,靖国公绝不会单凭大姐夫和殿下的私交,就轻易被大姐夫说动。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不要臣死,靖国公就顺从君心,做不到违背立场,就做父皇矫饰的借口。
还有孔司员。您老且背着官司,靖国公却没有因此撤换孔司员的职司,照旧派他出京巡视卫所。北直隶卫所多少紧要,算得上京城后防咽喉。军机处上下那么多官员,难道没人反对孔司员担此重任?
靖国公力排众议,不是因为靖国公信任孔司员,而是因为父皇信任您老,也信任您老的学生。所谓大鱼吃小鱼,是不是也能说大奸吃小奸?那些躲在您老羽翼下的贪官污吏,因为大白于世的罪证被一锅端,父皇乐见其成,不出面保您,您也足以自保。”
孔震说得对,忠臣奸臣,不过是片面之词。
宠出个大奸臣,弄死一锅小奸臣。
皇上和魏父都在等待契机。
攒够杂碎肃清朝野,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