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前者,她此刻心情必定如他,心如刀割,往后余年也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隐痛,他舍不得她如此。若是后者,他会更加难过,但她不会因为分离而伤感,这又很好。
展昭心间浮浮荡荡,回首而望,小院静静伫立在原地,天空没有一丝风,竹叶静默不动,只隐隐有琴音飘来
方思阮有一件事情一直迟迟没有结尾。
算着时间,她想,是时候去了结了。
庞太师近来重金招揽天下奇人异士,每日府邸进出之人络绎不绝,门槛都快被踏烂了。日子过得越久,酬谢的银两就攀升得越高,想要寻找的人却迟迟没有等来。
有人对结党专权的庞吉不屑一顾,就有人想要借此机会攀龙附凤,一朝博得富贵。
冬日的夜里,庞府庭院里闪动着瑰丽的灯火,如同白炽。一蓬蓬乳白色的烟雾从一处院落里飘出,弥漫着药材苦涩的气味,像是熏进了骨子里头,烧也毁不灭。
方思阮身形微闪,潜入庞府,如入无人之地,飘然间已经摸到了一处厢房外,立在阴影处,朝窗牖里望去。
她刚站定,就感到一阵热气从窗牖里面往外扑来,里头温暖如春,不似冬天。
窗里窗外,是两个季节。
朝里望去,厢房角落里生着好几盆炭,因此窗牖大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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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昱正昏昏欲睡地躺在床榻之上,短短两个月未见,他与从前判若两人,眉眼间再难窥见往昔风流肆意分毫,整个人变得形销骨立,锦衣套在他身上显得空落落的。
忽地,庞昱半闭的双眼陡然圆睁,眼里弥漫着血丝,喉间发出一声痛嚎,发了疯似的扒开自己的衣服胡乱抓挠着,在身体留下一道道血痕。
在旁时候着的小厮立即熟练的上前按住他的四肢,阻止他这近乎自残的行为。
庞昱向来只要婢女侍候他,但自他得了这怪病之后,庞太师就将他身边人都换做了身强体壮的小厮,婢女力气小,压根制止不了他发起病时不管不顾的自残。
房门被推开,一神情焦急的中年男人踏入房内来到床榻边,想要去触摸他,却又不知所措地缩回了手,“昱儿,昱儿,你不要怕,爹已经去寻人来帮你看病了。你再忍忍。来人,赶紧去取一碗安神药来。昱儿,你乖乖睡上一觉,就不疼了。”
庞昱听到庞太师的声音,神智有一丝清醒,他满头冷汗,喊道:“爹,爹你救救我我好疼,再也受不了了”
哪怕身上穿着最昂贵最柔软的料子,可依旧无法疼痛,汗流浃背,里衣被冷汗浸湿,这种疼痛是骨头里头钻出来的,庞昱企图划破肌肤,用肌肤上的疼痛压过骨头里的疼痛。
庞太师听着儿子的话顿时心如刀绞,他不知庞昱为何会生此等怪病,宫中太医、民间奇人异士皆束手无策,甚至连个病因都查不出来,只能在他痛极之时,喂他喝上一贴安神药让他睡去。
但一天天过去,对他来说这安神药的药效也越来越小。
庞太师恨不得以身代之,心痛至极,不过短短两个月,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
那日,他将在千钧一发之际到达陈州救下庞昱,将他带回京城审讯,暗地里与女儿说好,由她去吹官家的枕头风。
包拯本来紧追此案不放,但奈何官家最后还是心软了下来,他看到庞昱得怪病之后庞太师一夜白发,庞妃又整日以泪洗面之后,就下令赦免了庞昱。
方思阮静静地望着房里的这一切。
掐指算来,不多不少,距离庞昱中生死符以来正好是九九八十一天。
这一天也会是他最痛的一天。
小厮很快就端来一碗乌漆嘛黑的药汤来,强行喂了下去。
庞昱原本挣扎的四肢登时软了下来,吼叫声也渐渐弱了
庞太师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任他在纵横官场,呼风唤雨,在此刻也不过只是一个担忧儿子的父亲而已,此般爱子之情真挚至极。
但方思阮在一旁瞧着,心中却没有丝毫触动,她回想起当初在陈州看到的百姓惨状。那里如庞太师这样的父亲不知有多少。她亲眼看见一具被饿死的孩童尸体躺倒在街边,孩子母亲跪坐在旁,神情呆滞,早已无泪可流。
千千万万户人家经历着生死离别。
死亡,已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相比之下,庞昱此刻所受的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庞太师在旁陪了庞昱一会儿,亲自用帕子为他擦拭脸上汗珠后,吩咐小厮们好好照料庞昱之后才离开了。
白影一闪,方思阮跃入房内,指间点点星光闪过,待到达至庞昱床榻前时,原本厢房里侍候的小厮已横七竖八地躺倒了在地板上。她点了他们的睡穴,五个时辰后,他们才会苏醒。
方思阮极有耐心地等待他醒来。
她知道,光凭一贴安神药根本无法抑制得住这第八十一天时的疼痛。
不多时,庞昱忽然紧紧皱起眉,嘴里喃喃自语着,而后身体突然一颤,幽幽转醒。甫一睁开眼,就望见了一张日思夜想的娇靥,她此刻正含笑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