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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肴与沈珺相视一眼,纵然他有心不愿让对方接触从前之事,可事到如今,倒由不得他。
“虽然不知那人此举意欲何为,但那人现在定是仍在抱犊山,并未离开。即使我奈不了那人何,也绝对不可能让人安然无恙地再走出这道山门,或许今后抱犊山就要埋葬蜀地,我特来相告,算是仁至义尽,二位…自便。”
云流突然有一瞬掉帧似的卡顿,青竹身影一散,消逝于阴翳之中。
洛肴被青竹此话惹得心烦意乱,什么“即使奈不了那人何,也绝不可能让人安然无恙地再走出这道山门”,那跟存心找死有什么区别?
他调节气息地深深呼出口气,视线内印入沈珺的脸,下颌较幼年更尖了,眼睛较儿时细长了些,一时竟不知自己是更想对方记得还是不记得,半晌若有所思地开口:“青竹说抱犊山现在在蜀地,可等我赶过去,山头定是又不知游到了哪儿,岂非有心无力?”
“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
洛肴心说我知道什么,转念一想,那时在前往昆仑的途中,自己确实猜测过沈珺已有所考量。他眉梢一挑,“仙君有何高见?”
“天下灵脉有三,昆仑山、不周山、西凉山,既然人人都觊觎灵脉,你我何不从中分一杯羹。”
洛肴心间微讶,再度联想到他的西凉山之行与对不周山所谓制衡之说,纵使早知他是个谨言慎行的聪明人,却仍是没料到他后手留得这般早。
“利用灵脉之力,便可逼抱犊山现世。我于昆仑、不周山、西凉山皆暗藏阵法,可向这天下灵脉‘借一瓢水’,又不至其干涸而天下大乱。”
“利用灵脉。。。这可是仙道之大忌!”景宁急道,“哪怕仅染指一点点,也会被人怀疑是图谋不轨,仙君难道忘了乾元银光洞的下场吗?”
沈珺只道:“我已不是漌月仙君了。”
那时有风自远方而来,抚过千树万树,令他青丝与白裳一齐微微拂动,又像条条骨骼血肉都是墨色的小蛇盘桓在肩。他半回眸,望向洛肴,“倘若你想回去,我便带你回去,好不好?”
洛肴将他发丝别在耳后,温声道:“不好。”
第0127章萋萋芳草
沈珺听了神色淡淡,等他说出个所以然,洛肴却拐弯抹角起来,“你记得曾在不周山结界内应允过我一件事么?至今仍未兑现呢。”
沈珺颔首,“你说。”
“让我一人回去。”
“不行。”
洛肴早知会得到这个答案,倒也未感怅然。“当时在阴律司外,我有句话说错了。我说‘抱犊山是一座游山,暂且回不去,可我终究是要报仇的’,不过是想令你心生愧歉,哪怕与却月观中人为敌也会站在我这一边。但我既无感于做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也无心将余生皆付诸仇恨中,不过是因青竹与我自幼相识。”
洛肴并未将话语挑明,沈珺也已了然他未尽之语。
“对于此事,我无法袖手旁观,而你,却根本没必要以身涉险。”洛肴摆出副极是认真的神态,朝他摊开掌心,“我一定小心行事,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大不了打不过就跑,绝不会受任何一点伤的。”
沈珺微眯起眼,薄唇轻启,“不行。”
“这件事与你无。。。”
沈珺不容置喙道:“我在昆仑亦说过,既然是道侣,那你所有的事,都与我有关。”
洛肴没辙了,见沈珺转身要走,赶忙往人身上一挂,可怜兮兮地拖着尾音道:“好沈珺——好小白——”
“撒娇也不行。”
洛肴:“。。。我不是撒娇。”
“耍赖更不行。”
洛肴郁闷地不撒手,心说这人怎么软硬不吃了。景宁在一旁煽风点火:“我央求我爹的时候都是在地上打滚的。”他小小声道:“你快劝劝,这事若是被映山长老知道,我们四个都要被‘咔嚓’——”
他说着在颈边一划拉,紧接与沈珺视线相接,立马讪讪闭上嘴,不敢再说打滚之类的话。
“你现在就折道回观,与景昱就当从未在长安见过我们,此事便不会波及你二人。”
“仙君。”景宁小跑两步跟上沈珺步伐,一拍洛肴这个挂件的肩膀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既然知道朋友要入龙潭虎穴,又怎么能当作从未见过你们!”
“景宁。”沈珺忽尔轻叹一声,“景昱与景祁乃你们这一辈最为出色的弟子,经法考核榜首与剑道考核榜首,如今皆要离开却月观了。我身为师长,自然常为观内弟子传承而感忧虑,你知道你与旁人的不同在何处吗?”
沈珺拖着极不情愿的洛肴,步子仍是四平八稳、八风不动,身后人倒像乌龟壳一样黏在背上,迈两步就要拽着他刻意停上一停,他只好稍稍站定,目视着景宁道:“我亦曾在少年时执剑行侠,以为封狼居胥、饮马瀚海,乃为天地立身的至高,可如今漂泊半生,才明白再所向披靡的将领,身后都有无数士兵为他冲锋陷阵。一个人,是注定成就不了大业的。史书可能只会谱写下胜利者的名字,然角落却有无数注脚,为它支撑起一部浩瀚史诗。也许多年后你会登上宗主之位,也许亦会肩担仙君之名,希望你可以凭借你的情义,让这个世道——”
“等、等等。。。”景宁连连摆手,“为何要突然和我说这些。。。”
“仙君,景宁,洛公子。”
听见熟悉的声音响起,景宁这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间,已回到同景昱与南枝短暂分离的功德碑。景昱手中整齐折叠一封信纸,梨涡中载着的仍是温和笑意,却让他一瞬如破障般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