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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宁点点头,道:“我左右也无事,顺路来逛逛,多个人也多个照应。”
南枝呛道:“你是来吃喝玩乐的吧。”
景宁只哼了声,没接话,气氛竟一时显得沉闷,景昱视线在诸人之间一转,好意打破沉寂,“不知仙君此行是所为何事,是否有我们能帮上忙的?”
沈珺略一思量,眼见天色渐亮,几人干杵在大街正中也说不过去,于是询道:“你们可有用早膳?”
景昱与景宁皆是摇首,沈珺便称茶馆详谈,一行人于包厢落座,他才阐明了困惑之事。
“此事有关素舒女君,我与洛肴偶然寻得女君生前信物,先前略有疏忽,未曾细纠,现下却忽而思及女君死因不明,其中或许另藏玄机,想看看你二人有无头绪。”
沈珺搭在桌沿的指轻敲了敲,他有意向景昱景宁商讨此事,一是因纵使辞去仙君之名,他依旧为却月观弟子,身为师长,自然要提携后辈。二是因女君曾师从映山长老,他并未在映山长老教导下修习过,可景昱倒是映山长老直系弟子,往昔内情或许会比他了解更深。
他将来龙去脉删繁就简,拣重要的告知,景昱听罢,先是问:“仙君为何不用洄源溯昔之法?”
沈珺指上动作一滞,听得身侧洛肴发出声极轻的笑音,像是喜闻乐见他的难得大意。
他暗自睨了洛肴一眼,才坦然道:“是我疏忽,眼下那块玉已经碎了,故而愈发不知该从何着手。”
洄源溯昔之法可以提取物品附存的记忆,然素舒女君对于他们而言已逝去太久,以至于他察觉那是却月观玉佩之时,一开始并未往她身上思量,确实因此丧失良机。
沈珺刚自责于此,倏忽猛觉怪异,此刻秋末微凉的风拂过脸侧,小刷子一般挠下密密麻麻的痒。他不动声色地看向正无所事事,挂在窗框数楼下行人的南枝。
她既流连人间不入轮回,定是与立夏有相似之处,而亡魂依附于阳世之物并非随心所欲,除却续昼此等极为特殊的灵器,其载体必须与生前所遇相关,可却月观的玉佩、玉坠除了与却月观结界相系外,并未有其他灵妙,仅是作为身份的象征。既然如此,南枝能够寄身于那枚玉佩之上,她生前应当与素舒联系极为紧密才是。
沈珺才这番一想,执杯的手便不禁攥紧了,片刻后却又蓦地松开。
这其中关联,洛肴身为鬼修不可能不知晓,但他却从未提起。
沈珺心间忧虑更盛。洛肴掌中有素舒的玉佩,并称是却月观中人为祸抱犊山,明显素舒必定是与此事有关,可是他既然觉察南枝与素舒关系匪浅,又为何无动于衷,难道他当真不想抱灭门之仇吗?
但若是如此,他当时在阴律司何必与我言“没有以后”。还是。。。仅仅因为他不想回抱犊山?
沈珺一瞬思绪百转,沉思之间突感手中一轻。
“茶盏都空了。”身侧人将他杯盏拾去,满上了碧螺春,“我帮你续。”
他低应一声,不由暗暗自嘲,心说一会儿直截了当地问问洛肴便是,纠结做什么。此时景宁亦是于思忖片刻后抬首,“仙君,素舒女君可还有其余旧物么?”
“观中弟子不幸逝世后遗物会归还族亲,不知那时素舒女君是否有亲友在世。”
“没有族亲。”景昱道,“映山长老偶尔会提起女君之事。。。态度忿然,她当年是因云安饥荒,流离失所才拜入观内修行。”
“云安?”沈珺不由捻着指腹,这地名倒是熟悉得很。
“我曾到云安。”
除去为沈珺添茶,一直饮食未语的洛肴终于落了筷,把南枝馋得直嘀咕“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景宁那好吃鬼换魂了呢”,洛肴佯作没听见,“我数月前途径云安,城内竖了座高耸入云的功德碑,所篆皆是对你们玄度观尊的颂语,我草草读了一遍,看起来云安似乎是你们玄度观尊的老家。”
景宁见怪不怪地“哦”一声:“我们观尊一向攘邪除恶,受世人赞颂再正常不过了。”
景昱闻言看向沈珺,“仙君想要从云安查起此事?”
沈珺见洛肴兴致不高地转动杯盏,抿了下唇,道:“不急,你既有家事,便先回家看看罢。”
谁知景昱笑容淡了淡,竟没有接话,厢房内再度陷入无端静默,南枝莫名其妙地盯了他们半晌,疑惑道:“那木头脸去哪了?”
这下更是针落可闻,连景昱颊边隐约的梨涡都干涸了,他有些忧心地侧目去看,方见景宁眼眶登时一红。从前最为聒噪之人自离昆仑后便郁郁寡欢,不过几日,就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洛肴暗自朝南枝使了个眼色,察觉到这诡异气氛,南枝也霎时了悟三分,攥着裙裾往洛肴身后一飘,怏怏闭上嘴。
景昱见几人俱缄默不语,只得勉强一笑,说些自身之事欲活络诸人心绪,以免景宁再缅于无休止的感伤,譬如自己也算源自一方名门望族,拜入却月观不过为磨练心性、增强体魄。
“你先前不是问我心之所向么?”景昱啜饮一口清茶,“占卦演算中卜得我命带平步青云的紫气卦象,依宗族礼法,弱冠之年后是要登堂入仕。所以我时常自省莫要与同寅羁绊过重,毕竟,与一个终究要长久告别的地方情感深刻,分离时总会饱尝怅然若失的苦痛。”
景宁十指绞着,指尖都泛了白,“。。。这便是你不愿救景祁的原因。。。”
景昱闻言身形微僵,旋即微不可察地摆首,“幼年伴读之时,先生教我君之交淡如水,拜入观门之后,映山长老诲我人情似纸番番薄,数年间诵经习法,不敢说参悟大道,却想二者或许有些共通之处,这尘世的界限,四四方方,好比一张险象环生的棋盘,你我并非执棋人,不过棋子。臣子于君如此,人生于世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