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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肴点点头,还未应答,就觉衣服下摆坠了块大铁铅。
“你上哪里去?”胡小七换上两只手抓紧他。
洛肴敷衍道:“千里江山,志在四方。”一边将衣摆从胡小七掌中救下来,挥挥手打算就此别过,但见俩垂髫小儿眼眶红红,走出十来步终是折回身。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洛肴顿了一顿,不知想到些什么,片刻方才续道:“但相逢的终会再相逢。”
言毕,执起二人的手在他们脑袋上一摸,说:“这便是仙人抚顶,受此福礼,定成大道。”
胡小七哽咽着道:“分明是自己摸自己。。。”
“饶是仙人也不能替你读书习武,到头来不是靠你自己么?”洛肴将余下的熟柿往二人手中一掷,伸了个懒腰,“回去吧,我走了。”
晨曦方耀,投洒的光辉也浅淡,倒更似未消的露水,三人的影子短暂交叠,随后分离。
洛肴沿羊肠小道左拐右拐,至渺无人烟南枝才飘出来,四下环顾,惑道:“你蹲在池塘边做什么,钓鱼?”
洛肴唇边叼着根狗尾巴草,掀起眼皮睨过她,“是啊。”
死亡有时并非不啻天渊的堑坎,它反而能将人心的距离压缩到血肉交融。自责、遗憾和痛苦会被离别无限放大,特别是像沈珺这种立誓拯救苍生的圣人君子。
你让他亲手杀了你,他就会永远记得你。
洛肴漫不经心地拾起石片,打了个不太成功的水漂。但双目却紧盯着徐徐荡漾的波纹,一圈圈扰动脑海内的千头万绪。
早从沈珺入阴律司开始,事态的发展就有些许失控,地府的差事和西凉山的杀阵都绝无预料中那般简单,衬得小小算计了他一把的漌月仙君都心慈手软起来——完了,他很是无奈地心想,人家都不用再“挽留”,他就已经将台阶铺得平平整整。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罢。
洛肴站起身,一掸衣袖,碰到缠覆臂腕的软剑,再回眸望了眼身后百般聊赖的鬼,想起判官言沈珺有一物与他生前相关。判官老头口中话半真半假,这一句倒是确凿无疑,记忆回溯之后,他终于知道那是何“物”。
洛肴摸着后肩的伤,算到又将是剜腐肉的日子,朝南枝一打响指,“走吧。”
南枝轻飘飘地晃来,“去哪?”
“杀鸡、取血、画符。”洛肴比划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你素来不都是用自己的血么。”南枝在青白的掌心一划拉,举在半空抖了抖。
“往后不用了,我怕疼。”
南枝从唇齿缝挤出个长长的“嘁”,听洛肴道先入楚州城转转,赚几两银子,然后往西凉山去,便问:“还是老三样?”
江湖绿林中来钱最快的法子有三样:打劫、偷盗、赌博,当然得来的都是些不义之财,他们俩虽不是人,也不至于如此不干人事,搭伙赚银子的方法是在其中“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简言之,即:在牌桌上跟强盗飞贼赌上一赌,捞一笔钱财进兜就溜之大吉。
这时候南枝才终于有点用处,反正她飘到哪儿那群人又看不见、说了什么那群人也听不见,报几张花色岂不是如探囊取物?
同时行事亦要把控着火候,一来,这等贼人没钱了又要拦路打劫,他不过是想揩点油水,可不愿助人下石,二来,赢得太多极容易被人盯上,麻烦至极,得不偿失。
但南枝语落,洛肴却是食指摇了摇,“在下已金盆洗手,今后要自立更生。”
说着喊南枝闭紧眼,换上从胡小七家蹭来的灰布长衫,奈何套上短了一截,干脆便又撕下一段,缠在捡来的竹竿,指沾湿泥在布条书一“易”字,末了两眼一闭,沉声道:“指点迷津,拨开云雾见天日,避凶就吉,福无间断运常存。道友,算一卦?”
南枝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将他扫了个遍,最后停在他脸上,摆首道:“我赌两文钱,绝对没人找你算命。”
“三文。”洛肴伸出三根指头,“走着瞧吧。”
日头渐盛,光色铺匀。
楚州城在淮河以南,千帆相接,四时不断,有诗赞“淮水东南第一州”,水网纵横交错,人烟辐辏,一派闹市繁华景象。
纵然洛肴仅有生前五成修为——现在是七成,那也是个正儿八经的修道者,听声辨位极是熟稔,双目一闭、竹竿一戳,看着似盲,行动却是同常人无异,一入城就寻了个人流密集的地扬起布旗,在长街来回溜达。
他遇见愁眉不展之人便道“峰回路转解困境,柳暗花明见新生”,遇见佳人燕尔就言“求此姻缘喜上喜,早得贵子福生福”,吉利话说得嗓子都要冒烟,可眼见日头已往西方坠去,竟真无一人问询,大多是停步俄顷,唤句“道长”,又不知为何没了下文。
洛肴连换几条街,却仍是如此,郁闷之感都要溢出来,正伤心疾首一文钱没赚到还要倒赔三文,忽而嗅到阵软香,耳畔渐起莺莺细语,如绫罗绸缎般柔柔拂来。
他脚步微顿,旋即反应过来这是何地,立马扭头就走,跟唐三藏误入盘丝洞似的。
“再慢些绢帕就要挥你脸上了!”南枝见洛肴狼狈倒很是雀跃,幸灾乐祸道:“这下知晓为何没人来找你了吧?你连个黑须虬髯都没有,看上去太不靠谱。”
洛肴一摸下颌,脸皮甚厚地说:“你可以直言皆因我相貌太过俊朗,所以才阻碍我的算命事业。”
南枝显然司空见惯,表达嗤之以鼻的态度后便想叫他掏钱,可话音是“小荷才露尖尖角”,就突地噤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