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方晓迪停下来看着陆威霆,他一直不是个八卦的男人,为什么会对王志盛姑姑的事这么好奇?撇开了自己的疑惑,她见他听得那么入神,于是又继续说:“从那之后,被女儿气得不轻的王家老爷子对外就不承认自己有女儿,只说那是一个老朋友的女儿,因为老朋友出事了,所以他才帮那个老朋友养着,不久前老朋友的家人寻来,他便让那个女儿跟人家回去了——”
“然后呢?”
陆威霆微笑着听方晓迪讲述这件事,仿佛在听别人家的故事一样。
而方晓迪所说的每一件事,他都心如明镜,早在来F市的第一个月,他就已经将当年的事调查得一清二楚。
“然后在外人的眼中,王家公馆就只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养女,渐渐地那个养女也从大家口中消失,谁也不再提那个所谓的养女了。”方晓迪回忆着当时王志盛跟自己讲述的事,淡淡的笑了笑,继续说:“志盛的父亲一直以为王老爷子是个狠心的人,对自己的女儿竟然也可以做到不管不问。可是直到滢美珠宝店在F市开张,志盛的父亲才知道王老爷子对那个女儿爱得多深——”
陆威霆瞳孔微缩,一丝惊异划过眼底。他蓦地看向方晓迪,难道说,那个珠宝店与王美玲有关系?来F市快三年了,他却从来不知道这个滢美珠宝店的来历。
“志盛说,他姑妈小时候就心灵手巧,尤其在设计方面很有天赋。每一次逢到王老爷子过寿,必定是志盛他姑妈设计蛋糕的样式,然后由金牌糕点师亲手制作。正是因为这样,王老爷子才格外的疼爱那个心灵手巧的女儿。后来上了大学,志盛他姑妈迷上了珠宝,主修珠宝设计,还没毕业就已经在各个赛季夺得了桂冠,在F市小有名气——”
“现在你应该知道王老爷子为什么要开滢美珠宝店了吧?”方晓迪耸耸肩,世事无常,很多事都是失去了才后悔,父女之间何尝不是如此?
“他是为了纪念女儿,才开了滢美?”陆威霆捏紧手指,一个字一个字的问道。
他怎么就没发现,滢美这个名字与王美玲……竟然是如此的巧合?
“嗯,志盛说他姑妈名字里面有一个‘美’字,他奶奶名字里有一个‘滢’字,滢美珠宝店就是王老爷子为了纪念这两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方晓迪的目光落在天花板上,她叹了口气,接着说:“志盛原本并不爱好珠宝,只不过他爷爷死之前留下遗嘱将滢美交到他父亲手上,而他父亲是市长,不能私底下经营这么大的珠宝店,只好由他来接手。他说,奶奶和姑妈是爷爷一辈子的牵挂和遗憾,或许接手了珠宝店他会辛苦一些,但为了爷爷遗憾的人生,他愿意替爷爷圆满的划上句号……他说,也许等姑妈一家人回来,看见这个珠宝店的时候,姑妈就知道爷爷后悔了,心底就不会再恨爷爷……”
……
陆威霆轻轻一笑,王老爷子当然不会将珠宝店交给王敬彦那个为了钱可以六亲不认的商人。
当年老三的腿断了,母亲那么低声下气的求他,他直接就挂了电话,呵,一个视亲情为粪土的人,王老爷子怎么可能放心的将自己一生的牵挂交到他手里?
只是陆威霆没想到,原来王志盛对他那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姑妈,竟然也会有感情……他竟然可以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姑妈,经营起滢美这么大一家珠宝店——
至于后来方晓迪说了什么话,陆威霆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他一直怪外祖父赶走了母亲,所以即使回到F市三年,也从来不跟王家的人挑明关系。明知道那家子人是他的亲人,他也从来不流露出任何别样的情感。
在他眼中,若不是外祖父赶走了母亲,后来母亲也不至于带着他们兄弟俩流落到康乃狄克州那个同性恋流行的城市,如果有外祖父的庇荫,他们一家三口的日子就不会那么凄凉,他和老三也不至于去街头卖玫瑰花,老三不会被车撞,他不会遇上那个变态,母亲也不会死……
他不恨王家的人,但他宁愿和他们做陌生人,也不愿意认祖归宗。
于他而言,他能接受的最大限度便是如此,不恨已经很难得,陌生人三个字便足够了……
忽然得知当年外祖父曾经为纪念母亲而开了一家珠宝店,直到他去世也没有再次见到母亲一面,几年的思女之痛对一个老人来说,已经够残酷了,更何况直到他死,离家的女儿也不曾回来吊唁……
也许,即使魂归九泉之下,那个老人依然不瞑目……
离开医院之后,陆威霆坐在车里静默的待了一个小时,眼看着天快黑了,他眉峰轻蹙,敛了敛眸,随后调转方向往墓地而去——
路上买了一束白菊,他下车走进墓地,踩在长满了青苔的台阶上,沿着台阶一级一级的往上走。其实很早以前他就调查过王老爷子的墓碑所在之处,也曾经来这儿看过一眼,但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就离开了……
如今,他轻车熟路的找到了那个墓碑。
颀长的身影立在墓碑前面,他瞳孔微缩,盯着那一方小小的石碑。墓碑上面的两个角已经被风吹雨打磨损,原本的棱角如今渐渐圆滑。他凝视着碑上那张泛黄的照片,那个看起来略有些严苛的老人在不到五十岁的年纪就化为一抔骨灰,葬身于这个小小的墓碑下……
陆威霆缓缓弯腰,将白菊放在墓碑前面。
别的墓碑四周长满了小草,这墓碑前面干干净净,而且摆放着的苹果也尚且没有腐败。应该是时常有人前来拜祭吧?母亲已死,大伯父在H市任市长,常年不回F市一趟,二伯父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自然不会常常来看一个老人——
至于王志远,呵呵,那个二世祖不忘了自己姓什么就不错了,还能记得住自己的爷爷葬在哪儿?
所以,应该就只剩下一个王志盛了。
只有那个温柔似水、又暖若冬阳的男人,才会念及旧情,时常来这儿祭拜一下他的爷爷,陪他孤单的爷爷说说话……
“外公。”
陆威霆略显粗粝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墓碑上泛黄的照片,早知道这个老人后悔了,为了母亲做了那么多事,他也不会三年都不来看一眼这个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