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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何有终说:“找到了!”
东风喉头一紧,抓着张鬼方衣袖不放。结果何有终跳到桌子上,把摊在桌面的包袱四角折起,打了个结,说:“娘,你躲在包里,被我找到了。”随即大叫一声,把那包袱甩在背上,跃出窗外。
过了良久,张鬼方碰碰东风肩头,叫他转过来,做了个口型。床底太暗,东风看不清楚,小声问:“什么事?”
张鬼方说:“他疯了。”
东风没头没尾说:“贵妃娘娘救回来没有,还未来得及问她呢。”张鬼方“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东风瞧见角落一团影子,指着它问:“那是什么?”
张鬼方长臂一伸,探到角落,把那东西拿回来了。这玩意圆滚滚的,用一张暗花蚕丝手帕精心包着。东风道:“你有没有觉得,这手帕长得好生眼熟。”
张鬼方问:“怎么眼熟?”东风说:“娘娘送你那个杯子,也是这种手帕包着。”
打开手帕一看,里面是两粒梅子。长途跋涉,梅肉已经发黄干瘪了。张鬼方又问道:“这是什么东西?”东风一推他,说:“这是梅子,你看不出来呀!”
两人在床底静静躺到天黑,何有终再没回来过。东风道:“我们走罢。”走了半夜,终于回到少林。众僧见他两人满身狼狈,赶紧拿来干净衣服、细布,给他们包扎整齐。听说山下发生的事情,众人皆唏嘘不已。
东风问:“子车谒怎样了?”那僧人道:“还没找到。”
东风不免吃惊。那僧人说:“悬崖其实不深,底下有一泓泉水。泉水旁边找过了,山壁上也找过了,就是找不见他。”
张鬼方说:“你也要去找?”东风点点头,两人跟那僧人走到崖底。百花夜放,许多武僧打着火把,远看像一群萤火虫,忽上忽下地飞舞。东风一眼看见施怀,上前问:“还没找见么?”
施怀摇头,答道:“说不定师哥还……还活着呢。”
东风拿来一支火把,借别人火,点燃了,拉着张鬼方一起找。深更半夜,少林寺敲响夜钟,山谷里此起彼伏叫子车谒的名字。
一直找到天亮,朝阳金光淌入山谷,施怀忽然惊叫一声,停在一从野菊旁边。
《礼记》云,季秋之月,鸿雁来宾,雀入大水为蛤,鞠有黄华,豺乃祭兽戮禽。后世又有诗云:“此花开尽更无花”。菊花以后,一年花事就尽了,南风转为西风,明月转为冷月,树转枯,草转黄。山上天气凉得早,夏天还没过完,野菊已经开放。东风挤进人群,赶上来,看见花丛底下斜露一片衣角,湿红颜色,一动不动。
众人拨开野菊花丛,只见子车谒悄然躺在花底,白衣染红,双目紧闭,就像睡着了一样。施怀伸手探他脉搏,摸到一片湿冷。子车谒已气绝多时。东风在旁看着,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想,其实这片衣角算不上隐蔽。只是大家心里的子车谒都穿白衣,也只想着找白衣,反将真正的子车谒漏过去了。
施怀独自下山,收拾两人行囊。东风怕他做傻事,不远不近跟着。跟到山脚下小楼,施怀拐进另一边房间。
之前何有终发狂,那条小狗怕得躲在被子里,逃过一劫。这会儿看见施怀,小狗兴高采烈跑过来,尾巴摇断,在施怀裤腿上爬来爬去。
施怀心想:“师哥已经死了,你凭什么还高兴?”恶念陡生,抬脚想要踢死那狗。
紧接着他又想到,这条小狗是师哥留在世上的最后一样活物。而且它年事已高,过几年、或许要不了几年,一年,半年,几个月,也将随师哥而去,再不存于人世。想到此地,他又扑簌簌掉下眼泪,把那小狗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
东风走到楼下,倚在墙上看他。施怀居高临下,怔怔地说:“师哥最后也忘不掉你。”东风道:“什么意思?”
施怀说:“掉下去的时候,师哥叫了一声,师弟。”东风说道:“你不是他师弟么?”施怀摇摇头,说道:“不一样。”
东风说:“我觉得不是这样。”
这时张鬼方也追上来了,问:“你们讲什么?”施怀不想听他说话,抱着小狗,远远地走开。
东风想,终南剑派自诩聪明过人,能读心,看穿别人招式。但其中出类拔萃的子车谒,却没猜对封情,没猜对施怀,似乎也没猜对子车自己。
人心究竟是能猜透的东西么?不论如何,谁猜对、谁猜错,子车谒已然身死道消。
他最后喊的一声师弟,究竟是施怀,是东风,甚至是追念因他而死的封情,也永永远远、再也没人能够定论了。
第158章万事俱备(全文完)
东风既为代盟主,躬亲武林中大小事务。大者如行刺安禄山、某门杀了某派弟子,小者如某门偷占某派地盘。因为长安洛阳都被叛军攻陷,他便在苏州邓尉山盘了一个山头,建了院落。江湖上朋友有事,可去院里找他。
不过院子落成以来,他和张鬼方总是在外奔波,家里往往只有柳銎。
太子李亨继位一年多,东西二都相继收复。叛军虽未伏诛,但内乱不断,已见败落之象。又到年关,东风和张鬼方总算回到江南,算来比太上皇还都还晚好几个月。
回家之前一日,柳銎捎信过来,说自己出门打叶子牌,留在牌友家过年。临到院门外面,东风说:“不晓得屋里干不干净。今年家里没人气,除夕要冷清了。”
张鬼方道:“冷清有什么不好的。”东风道:“以为张老爷喜欢热闹。要么改天收两个徒弟,我教一个,你教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