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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算,一株人参足足要四百两,和在鄣县买金狻猊一样贵。张鬼方惊得说不出话来,别的话更憋在心里,不敢多问了。
东风暗暗想:“张老爷,你只值人参的这么一点儿。”开口解围说:“不妨事,我在长安认得几个世伯世叔,找他们要几样像话的礼物,拿去一送就好。”
丁白鹇看他住在最破的客栈里,放心不下,说:“我也认得几个热心肠的前辈,给你们引见引见,如何?”
话音未落,宫鸴却说:“人家不需要,我们也有事要做。”
丁白鹇只得讪讪地说:“你们千万莫怪,我表哥长的这张笨嘴,老说这种话。有帮得上忙的,尽管来找我两个。”
但话已至此,张鬼方也不好真叫她帮忙。东风在他肩上拍拍,安抚道:“还有一个月呢。住店吃饭的事情都没有着落,担心这个作甚。”张鬼方哑然。
送走丁、宫二人,东风给他要了一大碗最便宜的阳春面,让他坐在大堂里吃。
面汤冲开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儿猪油,上面撒一点儿葱花,撒一点儿盐,没有多的菜了。这就是张鬼方来长安吃的第一顿热饭。
东风坐在桌对面,撑着头看他,说:“张兄弟,你从吐蕃跑过来,在这边习不习惯?”
张鬼方正狼吞虎咽,从碗里抬起头,含糊道:“什么习不习惯的。”东风看得一笑,摆摆手说:“吃吧。”
这间客栈虽然破旧,但位置离长安金光门不远,又在官道旁边,住一晚也要四十文。趁张鬼方吃面,东风给他支了一两银子的房钱,又没事人一样坐回来。
张鬼方放下筷子,小心道:“你要几分利?”
东风道:“什么几分利?”
“房钱,”张鬼方看看剩的半碗面,“还有面钱,以后我都还你。”
东风想:“成天围着二两银子打转,真可怜。”说道:“不要你还了。但要寿宴上遇到什么坏人,你得护得住我才行。”
张鬼方默然不语。东风还以为自己言语中露了什么破绽,被他认出来了。结果抬头看时,张鬼方只是盯着碗里几根面条,可怜又可笑,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其实我武功挺差的,方才那两人我就打不过。长安多得是厉害的人,你要是害怕,还是找别人护你比较好。”
他所说的“那两人”中,丁白鹇算得上是一流好手,宫鸴更是最最顶尖的人物,输给他们没什么好丢脸的。想当初张鬼方在鄣县,一口一个“张老爷武功厉害”,就连知道阿丑会剑也不怕。变成这副畏首畏尾的样子,估计是官银一事受的打击太大了。
东风装傻充愣道:“请别人要花多少银子呀?”张鬼方闷闷道:“不知道。”
东风一笑:“所以就请你了。我以前天天关在家里,除了刚才那两个,你已经是我认得最厉害的江湖人啦!”
在客栈又歇了三四天,两人去到集市上,打算各置办几身衣服。东风自己买一件暗花铅白长袍,轮到给张鬼方挑,问:“你要件什么样的?去做客,总不能打扮得破破烂烂的。”
张鬼方说:“应该穿什么样?”
东风得意道:“长安什么人都有,穿哪样都不奇怪。”说着朝街上一指。
此地是长安城外的集市,从早开到晚,整月不休,比鄣县的集市大十倍。
除了柴米油盐、瓜果点心、牲畜、布匹,集上还卖各种虎豹猛兽、吱吱叫的小猴子,卖用骆驼拉过来的果干、毛毡,卖药油、首饰。路上行人来自天南地北,赤发碧眼的是胡人,黑发卷曲、留络腮胡子的是波斯商人,眉长入鬓、唇丰眼大的是天竺人。有时走过几个时髦女子,画一对八字眉,嘴唇涂黑,其他行人也习以为常,并不多看。
长安一片花红柳绿中,半汉半蕃的张鬼方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人,实在没什么好担忧的。他心中稍定,买了几件蕃人式样的夏袍,热了可以袒出右肩,冷了或会客人时穿整齐,也不会显得粗鲁。
东风付了银钱,将张鬼方穿来的那件烂袍当场扔了,领他往集外走。张鬼方问:“我们去哪?”
东风答道:“去我董山世伯的庄子。”其实这个董山并非他世伯,而是一位武林名宿。为人热心,家底也很殷实,因此在长安很有威望。
前些年董山生了一场重病,江湖上许多朋友都来帮忙,送了不少珍奇丹药,把他从阎王殿生生拉了回来。董山放出话说:但凡江湖上朋友遇到事情,尽可以来董家庄找他。要钱他有,要力气他也愿意帮忙。
两人买了一匹缎子,又零碎买了些礼物,雇一辆车,拉去董家庄。
董家庄在长安城西二十多里,雕栏画栋,四个迎客小厮站在门口。眼见东风拉了一车礼物过来,这几个小厮忙不迭上前行礼,问他两人哪门哪派,有何贵干。
东风留了个心眼,不急着说来意,递过去一个装名帖的拜盒:“我们两个没门没派,刚出道,还不晓得江湖规矩呢。听说董世伯名望最高,斗胆上门叨扰。”张鬼方在鄣县霸道惯了,不会说这些场面话,喏喏在旁边应和。
那几个小厮搬走车上礼物,将他两人引进堂屋,只说他们董山老爷出门办事了,晚些回来,请他们坐在桌边等。又有人上茶、上了几碟果子糕点。
张鬼方捏起一粒松子,剥开了放在手心,问:“奚兄弟,你要不要?”
东风暗喜,想:“你还想要试我呢?”说道:“我最讨厌这个。”
张鬼方囫囵吞掉那粒松仁,看他一眼,说:“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