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走咯!”
明日就要离开了?
呵。
营外的山丘之上,玉带紫袍的姬梦白席地而坐,率性至极。正值清晨,晨阳刚从群岚之后升起,光晕暖黄。那氤氲了一晚的雾气萦绕在山下的树木营帐间,隐约可以看见数十里的山川河流,甚是壮丽。偶有山风拂面,带着些许湿润的水气,渐进驱散了满身的困倦。
顿觉神清气爽,姬梦白垂眸看着那把放在双腿上的稀世焦尾琴,旋即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起了琴弦,但闻清冷音符滑过男子的指尖,徜徉在空旷的山顶。偶尔,男子的眼角微挑,便能看见山下那渐进消散的雾气,然后是那清晰起来的群岚河流,营房田野。
百年后,此地沧海桑田。
姬梦白的眼神冷冷淡淡,微微一扫,那红尘顷刻间便在他的眼底飘远了,若那渺渺烟云,了无牵挂。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不知怎的,他竟是想起了很久以前,师兄冲他绽出最后一抹笑。他说,“俗世真的很美,可以和爱的人相守,可以认识很多朋友知己。如此,纵使不能长生,但是白发渔樵,老月青山,亦是世间最珍,万金难得。梦白,你也不要回沧澜了吧?”
回,不回?
谁想最后,我没有回去,反倒是你回去了。
白皙的手指拨弹过琴弦,伴着琴声,姬梦白随性而歌,但闻天籁洒脱,直直回荡在山间林中——
“哪得仙家傍溪桥,炉上煮酒,月下听箫。窗含远山,梁栖飞燕,架攀凌霄。散千金凡尘即了,拼一醉名利可抛。因缘何物?不修来世,只问今朝。”
“不修来世,只问今朝。呵,我倒是喜欢这最后一句。”蓦地,一声赞叹响起。
姬梦白扭头,但见宁止缓步朝他走来,那一袭白衣漫漫,容颜倾城。
他缓步走到姬梦白的身侧,垂眸望着山下的万物峥嵘,只觉天地浩瀚,徜徉肆恣,“舅舅好雅致,躲在这里琴歌看景,好生享受。”
笑,姬梦白问他,“换将一事,他们都已知晓了吧?”
“嗯,圣旨来的很早,都知道了。”
“那就好……”没说完的话哽在喉间,姬梦白不着痕迹地抚着胸口,那里正隐隐作痛。师兄说得对,神之体又能如何?也会伤,也会损……万般枯荣在心。
于宁止,他这么多年来也没研制出彻底治愈他的良药。年年岁岁,没人知道,他姬梦白只能靠逆天留住宁止的命。可即使逆了天,万一最后还是无法留住宁止……
吐了一口郁气,姬梦白的声音有些暗哑,他开口轻唤,“阿止。”
“嗯。”
“阿止。”
“嗯。”
“阿止……”
不再应声,宁止扭头看着姬梦白,笑着揶揄,“我在这里,舅舅不用唤这么多声。”
“我也不想。”轻声低喃,姬梦白滑过焦尾琴的手指停下,转而提拉起一根琴弦,一直提拉,直到那根琴弦绷扯到极致,发出声声吱呀。
“我知道你在这里,只是我担心,有朝一日……”一声叹息替代了剩下的话,再无下文。
不解,宁止道,“有朝一日,如何?”
如何?
将那根紧绷到了极致的弦松开,但闻嗡的一声,重重地钝响。眼睑微动,姬梦白的声音轻啊,轻的宛若梦呓,几乎要听不见了。
“有朝一日……”
有朝一日,
有些怕了……
他怕,怕到了那一日,当他再唤“阿止”的时候,这浩瀚天地,再也没有那人的身影,再也没有那一声——舅舅,我在这里。
怕。
所以,只能孤注一掷,不惜玉石俱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