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罗听罢,连连点头,不禁佩服起老梁的细腻心思。
两人说着话便到了枫梢村。
此时,枫梢村的地保和两个差役正在村口等着,见人到齐了,便径直向着梁宽家走去。
梁宽母子尚在府衙监牢中关押,家中自然没人,差役直接破门而入,领着一众人等找到了梁宽家的茅厕。
刚到茅厕门口,臭气就扑面而来,苍蝇四处横飞。进到内里,定睛观瞧,沾着陈年污垢的墙壁上,有着不易察觉的痕迹。仔细辨认,是大片的黑红色血迹,那血迹的分布成喷溅状。腐朽乌黑的门框和边缘上还印有好几个血手印,有的血手印沿着墙壁一直向下延伸,似是人垂死挣扎倒下时顺势沿着墙壁滑下去的。这一幕不禁让人联想到当时的血腥场景。四个人目瞪口呆地站在茅厕门口。
倘若无人告发,这些血迹血手印是很难被发现的。
一名差役打破了沉默:「回吧,不用验啦,这已经是明摆着的事情了。」说罢就准备走了。而老罗似是有话要说,可还没等他开口,便被老梁拉了一下衣袖,示意他少说话,于是,老罗又把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几个人出了枫梢村,汪乡约也不远送,跟差役告了别就回去了。而老梁和老罗也识趣地跟差役告了假,说是家里有事,早走一步。差役原本就不想跟仵作同行,见他俩这么识趣,也就没说啥,径自回衙门复命了。
见差役走远了,老罗这才问老梁:「你刚才拉我做什么?」
老梁说:「你是不是想提凶器的事情啊?」
老罗又是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
老梁答道:「这种事不用咱们操心,咱们就是个小小的仵作,何必自找麻烦?莫说这种案子用不着找凶器,只要犯人招供了就可定案,退一万步说,即使是老爷问起了凶器的事情,自有他们两个差役回话,关咱们什么事?倘若你刚才提起这凶器的事情,这差役找还是不找?如果找,那也是咱们两个去翻牛粪,若找不到,那咱们也没法交差,所以我当时拉你一下,别给自己找事儿。」
老罗闻言又是恍然大悟,但老罗还是那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又问了一句:「老梁啊,之前的事情都被你猜中了,那为啥你不跟老爷禀报啊?」
老梁听闻此言,仿佛被戳到了痛处,深深的皱了一下眉,站定了身形,半天无语,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后对老罗说:「咱们只是个仵作,是贱民,别说咱们自己,就连咱们的子孙也再无出头之日,像咱们这样的人只不过是牛马一样,照着主子的吩咐做事便是,想的事情多了反而会招主人的嫌弃。你想想看,谁家的牛马若是比主人还聪明,那要么就是干更重的活计,要么恐怕连小命也难保了……」
老梁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唉!我也想通啦,干完今年的差事,我就准备回家养老了,以后这罗定州仵作的差事就辛苦你啦!记住老哥的一句话,牛马就是牛马,做牛马也不容易,多长心眼,少长舌头,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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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仵作学习用书
五、「天恩」浩荡
老罗正式接替老梁成为罗定州的正仵作时,已经是光绪元年了。此时距离梁宽杀妻的案子已经过去大半年。
之前老罗在衙门里听说,茅厕里的证据被发现后,梁宽便招认了因家庭琐事与老婆口角,一时糊涂失手杀死他老婆的事情,最后被判了个绞监候。
这绞监候和斩监候可是大不相同,大多绞监候的案子报上去之后,都会被改判免死。
可老罗还是想不明白,一时失手杀人,怎么会连砍二十多刀?这明显是故意杀人。再说了,事后梁宽还借此讹诈赖正义杀人,这不明摆着是个故意行凶,还借尸讹诈的案子吗?怎么就成了失手误杀人命的事情了呢?
又过了一年多,一天老罗在衙门外看到一群差役围着一张告示议论纷纷。一个差役愤懑道:「这个梁宽真是命大,杀人构陷才判了个绞监候;这回新皇上登基,大赦天下,这小子还被赦免了,还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啊!」
另一个差役却说:「你懂什么?!要不是老爷一时之间拿不到口供定不了案,怎么会让那小子逃脱一死?!要说咱们杜老爷也是不容易,证据确凿他还是死不承认。老爷不得不跟那小子讨价还价,答应替他开脱死罪,他才肯认个误杀人命的罪名。」
说完,抬头张望了一下,看四下里没外人,又接着说:「听说这个案子上报到道台衙门时,梁宽还翻供啦!说是他老婆被砍后才自杀身亡,并不是他杀死的,你说这小子有多坏!后来证据确凿,他抵赖不过,还是认罪了。可他这么一闹,刑部的老爷们也觉得案子有疑点,又请三法司、大理寺和都察院的老爷们一起来商量,最后还是按照绞监候报到皇上老爷子跟前,这不正赶上皇上大赦天下,只要不是杀头的罪过,就都给赦免了。」
说着话,一个差役突然抬头,指着衙门口小声招呼着:「看嘿,那不就是梁宽吗!他今天就出来啦!」
众人闻听,都朝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那个梁宽从衙门口出来,迎着他的还有他的几个泼皮朋友。在牢里押着的这段时间,梁宽倒是把大烟瘾给戒掉了,人看上去仿佛还精神了一些,对于梁宽这个杀人凶犯来说这可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梁宽一众人聚在一起,各种哄笑嬉闹,其中还有个人喊了一句:「真是天恩浩荡啊……」
老罗听着这话,莫名地感到有点儿扎心。回想起验尸当日看到的梁谭氏的尸体,那令人发指的惨状,也不知这「天恩浩荡」该从何说起,也许对于杀人凶手来说,这侥幸的逃脱确实是「天恩浩荡」,但对于那具暴尸场院的女尸又何曾有过半分的天恩!
封建社会男尊女卑,生时女子是男人的附属品,即便是死,也可能成为男人利益的牺牲品。
事过百余年,梁宽杀妻案的「真相」虽然没能记载在大清的官方卷宗里,但是这位杜凤治杜知州的私人日记《望凫行馆宦粤日记》中却有十分详细的记载。
若将官方记载与杜知州私人日记进行比较,则会发现杜老爷为了这个案子可谓是费尽心机、机关算尽,终将一个泼皮无赖故意杀妻构陷的恶性案件做成了安善良民因家庭琐事失手致人死亡的意外事故。而最后,杀人凶犯竟然堂而皇之地安然返乡了。这也充分揭露了封建法制的缺失与荒谬,以及受到封建压迫的女性悲惨的命运和遭遇。
第二章验浮尸与干尸
一、水潭里的浮尸
清。嘉庆十五年,眼看年关已近,家家户户正在准备过年,然而在西安府宁陕厅黑沟口村里,一个令人恐慌的消息打破了喜庆祥和的气氛。
「死人啦……」、「出人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