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离月寒中央地铁站很远,偏避的小巷。丹羽先生的家,就坐落在这条深巷的四楼。
每天晚上,丹羽先生都是最后一个离开店铺的职员。他检查完每一个角落,整理完货架上的每个商品后,拖着疲惫的身躯去赶最后一趟地铁。
日本的终点地铁,常常挤满了上班族和打临工为生的人。上班族的嘴里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酒气,打临工为生的人们安静地老实地坐在地铁上。丹羽先生也在这群人里面。他看着那醉气熏熏的上班族,无奈地苦笑。
这种生活,与他是无缘的。他已经好久好久,没和家人一起出去吃过一顿像样的晚餐。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他想起了自己的家庭,一阵疼痛。
他刚被公司降薪。他可是最勤奋的职员呵。
札幌药妆,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正式职员要接受公司无条件的异地派遣。如果公司在异地扩张店铺需要调动人员,作为职员是必须无条件服从的。如果不接受公司的调令,就要被减掉好几万日元的薪水。
丹羽先生虽然个性老实,但在服从公司调令这一事情上,却表现出了立场坚定地“NO”。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有家庭。他一个人赡养着一家四口人,他的妻子为了抚养孩子,没有上班。所以,赡养家庭的重任,就落在丹羽先生一个人的身上。他有苦,却没法诉说。
有一次,林艾与丹羽先生共同搭班。葛葛西好奇地问他。
丹羽先生,为什么您不让你夫人出来工作啊?您这样,会很辛苦。
丹羽受宠若惊地听着,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留学生如此对他关怀。他掏心掏肺地说,我以前生活在一个父母都去上班倍感孤单的家庭。所以,我不想让我的孩子再感到孤单。等孩子上小学了,我夫人再出去工作。
丹羽看到林艾不太理解的表情,只是一阵苦笑。
月寒中央站到了。外面刮着凛冽的寒风,风速达到五级。更不凑巧的是,天空下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丹羽先生撑起那只廉价到连来日劳务输出的实习生都看不上的伞,艰难地走在街上。
路过永旺超市,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进去。日本的超市,每到临近打烊的时间,都在贱卖生鲜食品。丹羽先生心想:“这个时间段,应该不会碰到熟人吧?”他低着头,生怕被在札幌药妆打工的留学生看到,因为这一带,住着很多札幌大学的留学生。
丹羽先生的头,都快埋到衣服领子里面去了。
他快速地捡了一个只要两百日元的便当,飞奔地逃离了超市。
“咯吱”,他轻轻打开廉租房的房门。诺小的一房一厅的房子里,什么都没有,除了破烂不堪的棉被和暖炉。他的两个孩子早已进入梦乡。夫人似乎有点嗔怪他。
为什么总是上晚班?他们有点太欺负人。孩子们一直在嚷嚷爸爸怎么还没回来。
丹羽沉默,轻轻地推开卧室的门,孩子们正满意香甜地睡着。他俯下身,深吻了他的孩子静一。那表情似乎在说,都是爸爸不好。
札幌的夜,静寂得,除了车轮在公路上奔驰的声音,连一根绣花针掉到地上,都能清晰地听见。丹羽吃完冷冷的便当,望着天花板发呆。他回想起地铁里见到的那些上班族,羡慕嫉妒恨。为什么我不能拥有他们那样的生活。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调了闹钟。明天,还要送孩子去上学呢。他无力地躺在狭小客厅的地板上。半夜降温的温度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他连暖气都舍不得用。
天亮了。札幌的冬天,总是亮得特别地早。
丹羽先生明显睡眠不够。昨夜,他是凌晨三点入睡的,但今天早上他六点就得起床了。
他披上衣服起身,去了卫生间洗漱完毕,就把静一叫起来了。
静一,到上学起床的时间了哦。
不管多么睡眠不足,在面对孩子的那一刻,丹羽先生就像换了一个人,变得温柔且耐心。
静一很不情愿地揉搓着眼睛,爬了起来,去卫生间洗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