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晋垂着头,眸中没有半丝波动:
“你不懂。”
文雀看着他,半晌,竟忽然抬手,用尽全力扇了他一记耳光!
“她满心满眼只有你!你敢放弃她,信不信她轮回转世永生永世都不要再见你!她要活着!!吃苦吃痛她自己要活着!!你要杀她、你现在就去她耳边告诉她!说你要杀她!!”
她扯了人一转——戚晋本就郁郁沉沉,被她这一耳光扇得不知所谓,晕晕乎乎就真走过去扑倒床头。他跪在那里,就好似信徒在菩萨座前叩首;又好似孩童在师尊面前聆训;又好似少年郎墙头马上,一见知君即断肠。人潮汹涌,他只看见了木棠。
强颜欢笑的木棠,默默垂泪的木棠,狡黠聪慧的木棠,野心勃勃的木棠;薛家茶楼红了脸庞的木棠;兵部尚书面前转身遁逃的木棠;青柳客栈外沉沉熟睡的木棠;入夜提着水桶摇摇晃晃的木棠;清晨抱着他哭喊着“喜欢”的木棠……
还有更多他错过了的木棠。
儿时爬山下水的木棠;家变时糊里糊涂的木棠;做奴婢卑躬屈膝的木棠;怨怼天道不公的木棠;做梦一步登天的木棠;在宁朔做了英雄的木棠;在九原闲不下来却自由自在的木棠。他认识的木棠太少,不过万分之一;他忽而无可忍耐,想认清她点点滴滴。
他实在很贪心。
她不能就此离去。
“是我错了。”他终于肯承认,“是我怯懦。盘算着可能、假想出坎坷,立刻就退避三舍。可是我错了。木棠啊……阿蛮——是我在这么叫你,你听听我的声音,能不能不要和你爹娘离去?
“阿蛮啊——我要怎么告诉你,我有多么、多么爱你?
“我求你、请你……坚持、你撑下去……不为了我,你为了你自己。你要活着,要光明灿烂地活着、要热火朝天地活着,像太阳一样活着,像月亮一样活着,像李阿蛮一样、勇敢地活着。你的家,在这里;你的命,在这里;你的人生,在这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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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音悠悠然落了,雪花从窗缝里吹进一两朵,就融化在她的额前。她忽而颤抖、连咳带喘、狠狠地落泪;她仍不肯睁开眼睛,可几位医生都说,她缓过来,暂且是不会死了!
“虽然烧还没退,可能随时还会有危险……”
这句他已经听不见。两眼放光,他看向曹文雀:
“你早知道这样有用?!”
“我不知道。”那高个姑娘深呼一口气,终于放松了攥紧的拳头,“是典军老爷非拉我过来要骂醒你。你是她的命根子,你该打起精神来,跟她爹把她抢回来啊!所以现在,请殿下出去休息梳洗,吃饱了肚子多喝水,接下来还有的要熬。我在这守着,她要有个差池我拿命赔给你……殿下!照我说的做吧,别让她晕晕乎乎的,还为你担心!”
戚晋是连滚带爬地跑出去。
从今日起,他要活出两个人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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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文雀忽而就觉得可笑。
她自己,小小一个奴婢。两天时间,得罪了长公主又吃罪于荣王殿下。不得好死的不是木棠,该是她自己。
“……我只是请你来劝几句……”
瞧瞧,典军老爷还打算赖账。
她转过身,毫不客气就对上那家伙躲闪眼光。她前进,他就后退,最终靠在墙根还一趔趄,全然不见艺高人胆大的本事。“对不住……”他只能先讨饶,还单手打恭,“实在事态紧急,我一时慌神。我嘴笨,只能找你帮忙。对不……”
她却并没打算放过他:
“还有你。胳膊上,血渗出来了。你也给我滚出去。”
“……木棠……”
“小主子那需要你;亲事府也需要你。”文雀坦坦荡荡,接着就说自己和宣清长公主好好吵了一架,说来讽刺,这一回是她背信弃义,自然就丢了道德制高点,更没脸在一旁碍眼,“她一直说要去救木棠……我没让她去。她现在不知道木棠到底怎样,但能猜出来一定不大好。而且她知道,这一战,亲事府牺牲了两人,伤了一人。说是为了木棠,也是为了她。从长安撑到现在,她撑不住了。”
“……我这就去看她。”
从正堂一步出来,他先呼着飘雪的凛冽气儿。直冲鼻腔、直入肺腑,立刻就将浑浊的羊肠腐臭洗刷干净。这世界洁白、苍茫、却居然明晃晃地亮堂,让人直起身子来,撑破了地底那些长睡不醒的梦魇。他踏出一只脚、发力很轻,在厚达一尺的雪地上照样留下个深深的印迹。宣清就在北面厢房,说来不远,如此趟雪拔腿却到底走了有些时候,直到空中飘散的泪水酸味渐浓。宣清据说才哭累了睡下,魏奏带了门刚出来,远远先向他嘘声。
他二人便一齐走开些。风雪潇潇,彼此的声音甚至有些听不着:“小童如何?”荆风先问。“你,别管那么多。”同僚叹气,“这时节,谁都不太好,我们只能各顾各的。小方、朱戴、还有马麟的身后事……冯应闲在操持。马麟……他本能活命……”
却还是折在了燕人右副将多利世苾结利手里。
“不谈这些。殿下……现在怎样?”
隔了簌簌惨败雪花,依然得见荆风那黢黑面色,魏奏便心下了然:
“怪我。她冲出去时我本该拦着……要是没有右威卫……这节你怕也不知道。小童亲眼所见,还没来得及同殿下禀报。人命关天,报仇也不急于一时。看殿下昨日对那韩镖师……万一他真会去砍了姓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