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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梦借黄粱勿贪欢(第3页)

“你这孩子,平时看着聪明,怎么在这问题上一次两次犯糊涂!上次看她可怜,带她出府——这已是无上的礼遇。现如今,薛氏、一个外室,借居在王府,成日还耀武扬威,欺辱到小之头上!下人编排的话没少往外传,简直全京城都要知道此女心思卑劣、手段下作,眼中只权势富贵、身无长物——就差要连着你舅舅一起骂!你还坐视不理,让小之听见,她该如何做想?”

戚晋喘过两声气,回身来依旧扶她坐下:“您也说,是下人编排,故此不可全信。薛氏、孤……如今、郡公府改做了宣清公主府,她自不好回去。杨忻才刚一岁,又如何能使他们母子分离?后院之时,不过净是些你来我往、夸大其实。母亲、应该修生养性,不必成日为坊间流言蜚语操心。这样,今夏却是太热,过几日母亲和小之去京郊山庄避避暑,有小之陪着,母亲好好修养身子,仔细散散心。”

“伏天都快过了,何必动那干戈。”太后软了言语,依旧只是摇头,“哀家也知道,前朝用钱的地方正多着。他皇帝以身作则坚守兴明宫,哀家移驾了,可不是给你招骂!再说,哀家不在京中盯着,指不准你这孩子死心眼,又给自己揽下什么祸事。让小之出门去玩玩吧,往年这时候,她该在她爹爹的别业里喊着无趣,已嚷嚷着要回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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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晋颔首应下。

从庆祥宫出来,时候比预计的要早上好些。正好,还能往长丰台去一趟。皇帝的态度这几天实在令人捉摸不透,他总不能干等着,还得先去将利弊讲明,以防他真被秦家那贪功诓了去。可是说曹操见曹操,他正在长丰台下迎面撞见秦秉方。这却尴尬。若早些来,他可在二楼与这冤家擦身而过、佯装不知;若晚些来,广场宽阔,躲这就是;可现下两人在阶上狭路相逢,一个要下、一个要上,竟是别无他法,唯有正面招呼得了。

“秦大将军,来得殷勤啊!”戚晋率先发难,秦秉方便一提手中食盒,说是替长公主跑腿,来送些亲自酿的葡萄酒。这话可没错处能挑,戚晋压下眉毛,沉默半天,终究还是忍不住要问,“皇长姐、近来、一切可好?”

“生辰时候没个人影,现在想到来问了?杨珣伏诛,大快人心,好得不得了!”秦秉方自知所言妙绝,嘴角忍不住就翘起来,“点了戏班子连唱了两天,秉岚秉明、还有你那皇妹,都听得入迷,卫国公府上下,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皇妹?”戚晋不解其意,秦秉方才消下去的瞬间又暴涨起来。他竟是直接撑了栏杆一跃,就绕过戚晋跳下地去,“勉美人的女儿,没娘养还是芸初接去府上的!荣王殿下学得大禹风范啊,不把自己弟弟当回事;不把自己长姐当回事——几个月了不见一面,就方才简单就问这么一句;更不把自己妹妹当回事。七长公主生母虽然出身卑贱,不过是个乐姬,但她怎么也是公主之尊、是殿下的亲妹妹。她母亲勉美人,更是先皇的心头好,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一段佳话!太后大义灭亲,殿下也不闻不问,想必也是瞧不起她母家,根本就没将她当作妹妹。可怜啊那孩子,刚来府上夜夜喊着要去找娘,甚至说要来找你说情。就这、芸初还不愿责怪你、说你的不是。甚至前几天还说要来看你,怕你因为杨珣……”

他气哼哼一扭头,好像是自己才说漏了嘴,怕这家伙真找上门来又让芸初伤神。“荣王殿下既然不问私情,那今日来找陛下,就说朝事。公事公办,是或不是,都是为大局考量,可别将您和太后的聪明,染到这涉及黎民万民的地方。”

他说完就走了,倒是戚晋沉默许久,一言不发——与往日戚晋夹枪带棒语带讥讽、秦秉方抓耳挠腮面红耳赤的情形可是调了个个。他所以必然心下窝火,荆风知道得最清楚,这不,非腆着脸走一回卫国公府,回来了歇不住、立刻又要往协春苑走。东厢房已经亮起了灯,那个小小的影子照在窗纸上,时而提笔、时而挠头,有时趴下、有时坐起。戚晋就站在阶下静静看着,直到有朵合欢、落到他面前来。

他伸手、又放手,而后从袖子里小心取出朵白兰。是在四方轩外看到的,皇长姐说是南蛮的稀罕之物,卫国公曾经因缘际会得了几株,用心栽培着也日渐繁茂。只是他走之后秦秉方不勤农事,虽有国夫人日日照料着,却也难免衰微了些。戚昙说着就要掘根相赠,戚晋阻住她,只俯身拾起一朵落花。

虽是落花,沾染了尘灰,但他不知为何就是一眼相了中。送给木棠,她正好夹在书中,也有一隅清雅,不致苦读死书、累得烦闷焦躁。昨日派人去置办的货物明日便能到,不妨就留着届时一起、还有长姐的葡萄酒,正好给她祝捷。

现下,还是不去打扰她用功了。

话是这么说,戚晋走的时候却是一步三回头,恨不得将眼珠子留在协春苑,或是干脆在那院中站一宿。他后来也总在走神,处理要务时、临朝参事时,脑海都好像被那个小小的影子塞满,甚至自以为甜蜜。可是当记起曾经那珊瑚玉牛头项链,下意识寻望去的时候,重瞳的眼竟逐渐看见两个重影的人儿。一个是火红、珠光璀璨、却清甜沁脾的梦,她脖间的珠玉隐遁在红色的盖头下;一个却冰冷刺骨,她脖间或被绳索紧套、使她面色都涨紫;或空无一物,就如当下,就如现实。

她那项链是彼时身上唯一可堪一用的,她要换了银钱偿还给殁了小儿的张家。是啊,她长兄已故、身负恶名,连她自己都是曾进过监义院的“罪奴”。他想起母亲口中的薛氏,想起秦秉方口中的勉美人。岌岌可危的幻梦便瞬间清醒。

商贾之女、寡廉鲜耻,饶是外室,也太过抬举;

乐姬出身、卑贱粗鄙,便是真爱,也不得好死。

这却不是他记忆中的薛氏、和勉娘娘。薛氏逗弄孩子时,神色柔得像是春水;说起对人世间的期盼,满面的热烈、就好像木棠。勉美人会在傍晚唱起歌谣,声音像云朵一样,身姿还要比云朵更轻。她不止对着皇室的孩子们微笑,对着皇宫中的孩子们都要微笑,她总同父亲相视而笑,她总是在笑,就好像木棠。

薛氏之恶不过小打小闹,在京城传闻里却已臭名昭着;勉美人之过无非听命行事,在宫廷秘闻中却是罪不容诛。薛氏嫉妒着杨忻,勉美人护不住戚晓——身份卑微,连自己的孩子都无能为力,何其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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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木棠呢?

他甚至不敢一想。

袖中的白兰皱了花瓣,黑了边。许是被蝴蝶偷了芬芳、裁了衣裳,往后招展得佳婿,芳姿恐再难寻。木棠如此慨叹,从来都不愿为人掌中之物,一贯眼热着头顶日色温暖,说不惧九霄阴寒。戚晋却唯有冷眼旁观着,不敢试探、不敢插手、不敢专断。

舅舅的生死,他可以阳奉阴违;木棠的前程、他不能拿来做赌。所以他自然转身离开,又藏了笑、又冷了脸。荆风只觉得惋惜——若在协春苑多留片刻,他或许有空去看一眼曹姑娘的。

他接着更为戚晋担心。

这家伙已经心不在焉了一整晚,甚至第二日上朝时都还在沉思走神。御史中丞启奏了什么他不曾听见,单被突然炸起的交头接耳吓了一跳。御史大夫周庵日前才与老太师和解,全心全意主和。御史中丞徐空此刻绕过他突然上书,分明来者不善。而戚晋当下甚至不知这徐空究竟将矛头针对了何人——或许正是那跟出来喊冤的气急败坏的莱国公?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昨日才得了皇帝私准,将荣王府遇刺一事定为流寇了事;负责查察此案的刑部尚书李志奂会意,正在筹备各方证据——这一动向,武将们不会不知、更不会坐以待毙。李志奂本为人清正、无贪可查;行事又果敢周全、密不透风。有人因而要从他师傅下手。莱国公楚弘年老无子,李志奂正是他一手栽培的爱徒,甚至说是义子也不为过。一旦扳倒楚弘,李志奂必受牵连,或许能就此再大做些文章。

然这一切,同他荣王有何干系?

出兵与否,灭燕还是救燕,他是最没立场、也最不当发话的一个。楚公也不过在他亲王府兼任傅这一职,说亲近不亲近,更用不着操心。何况楚宗道本人虽私德不修,但大事上从不糊涂,哪会有什么把柄落在他人手里;皇帝惦记着国库,大概不会轻易松口发兵;更别提此时此刻,对面跳出来的唯有御史中丞一人,连秦秉方都探头探脑看着热闹呢!自作主张、跳梁小丑而已,何足为惧。

楚弘却好像已气得不轻:

“你这无知竖子,如何含血喷人!小小一个御史中丞,污言欺辱国公,还不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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