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细细小小的声音从缝隙里小心传来,“文雀姐姐你、胡说什么。”
“弥湘都看出来了。她专门请我照看好你。你还不说?再遮遮掩掩的,我去先找你荆大哥,再找……”
她这装腔作势的威胁还没说罢,人自己掀了被子坐起来。她脖颈上多了件黑色珠串,她放开手,露出最当中那颗玉牛头。
“你哪来这东西?”文雀倒吸一口凉气,赶忙回身将门窗统统关严实,“我知道你不会小偷小摸,但这般贵重的东西……”
“是荣王殿下赏……是殿下给我的、谢礼。”她仰起头来鼓起脸颊,可谓好不骄傲,“谢我、救了小之……虽然我说了很多次我没有救啦。后来还有一次,我都没有跟你说过的,还有……好多好多。荣王殿下说谢谢我,当着我的面说的。他亲手给我带上的,好认真的!”
文雀皱起眉头,上手去摸了摸那黑珊瑚,又轻轻一碰玉牛头。
“你,”她开个头,又住了嘴,反复思索,却好像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不是,当时弥湘说的时候我还不肯信……不是,你、你真的对荣王殿下、动了心?你居然不怕他?”
“他赏给过我足足一锭银子,你还记得不。他不是坏人,我干嘛要怕他。”木棠说着,小心翼翼将自个的项链满手握住,低头摸索着又傻傻地笑,“我、仰慕殿下,这有什么奇怪。殿下那样好的人,谁见了不会动心。可是他总是那么累,我就忍不住、总是想多说些话。”
“你和他说什么了?他又和你说什么了,昨夜,和今儿中午,还有以前?”
“他谢我,然后夸我,让我不用下跪,说我不是奴婢。”木棠晕晕乎乎,一下下扑闪着眼睛,“从来没有人……刘公子关心过我,少爷从前也对我很好,荆大哥也照顾我,但是、和殿下不一样。殿下、他会看着我说话,他那些话,只是说给我听……”
她说到一半,忽然吓着似的抬起头来握住文雀的手:
“你说、殿下他会不会……”
“会不会对你有意?”文雀再自然不过地接了,接着却只是摇头,“荣王殿下只是为主子好,连带着对你好些,你别想岔了。你虽不至于真是什么‘四无丫头’,但到底才貌家世样样都比不了京城这多少贵族姑娘。殿下怎么可能真对你对意?就算有,也不过是一时看着顺眼,顶天了你也就是个侍妾的命。你说你现在跟在主子身边,主子又喜欢你,以后脱了奴籍兴许能嫁个小员外呢。可别自己想不开,好好的前程统统都断送在自个手里!”
“可殿下说我比、我和她们不一样。”木棠闷声争辩,一手抓了抓了项链勾唇又是想笑,“他是真当我好,要不然不会行那大礼,更不会送我这么贵重的项链。连你都说贵重,肯定不是随便给的!”
“可郡主不也送给过你那银簪子?我们看来贵重,那在贵人看来却不值一提。良宝林初入露华殿时,你说馨妃就赏过她对价值不菲的耳环,那也不过就是寻常见面礼而已……还看呢。”她阴沉下面色,干脆一把拍落她的手,“您好好想想,宣清公主仙逝得早,可郡公府上那种事儿何曾断过?除了那薛娘子家产万贯,还得幸有了个儿子——就这样还只是个没名份的外室。国舅爷姑且这样,那荣王殿下日日往来着不说耳濡目染,血缘他都断不了。甚至你睁眼去看看,从你那林家大少爷到满京城达官显贵,谁家里不是三妻四妾的,谁不是闲来无事就要往那男女欢场走一遭?男人自古都这样,甜言蜜语几句你就昏头昏脑。你看看孺人娘娘的出身,再看看你自己。那就算是那位媵侍,人家也是与孺人娘娘沾亲带故、是正经好人家的姑娘。咱这种奴籍的,安守本分就成了,哪那么多痴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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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她配不上荣王,木棠并无异议。但要说荣王殿下有那种歹意,木棠怎么都不信。她甚至还气得鼓起脸来,轻轻捶回去:
“姐姐这不是胡话?荣王殿下要真有那个意思,满京城漂亮姑娘多的是,像你说的,我又不好看又没见识的,他何苦、作践自己。而且荣王殿下和他舅舅不一样,才不会像你说的那样!如果他不是好人,荆大哥干嘛忠心耿耿地跟着他?你不信我,你信信你的荆典军啊!”
本气急要走的文雀被她拿住命门,只能摇头叹气在床尾坐下,将道理再掰开揉碎了讲给她听:
“好,退一万步,就当荣王殿下确实不知为何、对你有真情实意。可你有没有想过孺人娘娘即将回府,此事继续演变下去被外人知晓,会变成什么样子?你是奴籍,只是个婢。他是天子兄长,是亲王殿下,你知道别人会怎么说?”
木棠一点点松开才捏在手里的被角,渐渐地不笑了。
“人家是荣王殿下,不会有人认为荣王殿下有什么不对,只有你!会沦落为千夫所指的下流胚子。就不说、让人指着骨头骂了。孺人娘娘不用知会殿下就能打杀了你,或者将你卖去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贬入贱籍,生不如死,这是你想要的?”
“我……”
木棠咬住下唇,再不说话。
“你刚入宫檐下罚站的时候、在太医院里和我发脾气的时候、骂林怀敏的时候,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曾经夜夜点灯熬油是为了什么。你曾经说,害怕浪费灯油、浪费笔墨纸张,装订成册的书你都没有。你今天空点着灯,放了笔干了墨,摊开着书册,却在这里傻乐。你自己想想清楚,为了一个梦,值不值得。”
她说罢拍拍衣衫,自己起身走了,留木棠一个在这间广阔厢房里,沉默良久。文雀向来非黑即白,所言常常咄咄逼人、过于苛刻。木棠知道,所以并不认为自己当真数典忘祖、有违初心。努力学习是为自己立身做人,不为一飞冲天一雪前耻。而情窦初开本是美好的事情,她并不曾动过攀附权贵的念头,甚至不曾奢望荣王的目光。
她喜欢荣王殿下,情难自已。荣王殿下赞扬她,她欣喜若狂。这本是两件不相干的事情。
只是她会沦陷得更加彻底。
可她却不能。
文雀这严师诤友有些话到底说的不错。如果、假使他们之间有一丁点的可能,那便只能是那种摆不上台面的关系;即便她只是一厢情愿,但只要为人所知,也必定是千夫所指,死无葬身之地。谣言利剑足可杀人,这个道理她本该刻骨铭心。
她望向桌上莹莹火光。
无论如何,她总还该学习。
接下来几日戚晋不曾再找她,她更不会主动凑上去问东问西。小之玩心收起,不哭闹的时候多半坐在案前读书习字,木棠这便正好做了她的伴读,有什么不会的,还能直接向她请教。她收了项链,读了更多的书,认了更多的字;独自一人时,却握着那个玉牛头,依旧要做更多的梦。
或许,仅仅只是梦了。
她毕竟还有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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