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拢拢衣裳,将袖口绞得愈紧。心跳得唐突,她似乎已经知道对方将说些什么:
“你这贴身侍婢,到底是怎么当的?!”
小土坡崎岖不平,她被这一声狮吼撞得几乎站不稳。可对面所言,桩桩件件岂非实情?不曾劝诫主家游兴适度,不曾保护主家安危清誉,甚至方才有人擦枪走火之时还愣在一旁事不关己,她不肖贴身婢,竟像半个主子似的,委实可恶至极!就卢道斥骂这当口,她居然还能站得无动于衷。月光稀疏晦暗,她面上没有悔愧,低头怯怯地直道抱歉。
“如非郭爷叮嘱,在咸阳便将你发卖了去!也不知小四公子是怎么就看中了你。”
远处有人寻来,卢道的怒气因而匆匆作结:
“既是个没用的草包,干脆就什么都不要做,只管将长公主看好!这一路全听我和郭爷安排,别的,少瞎掺和!”
卢道走了,文雀近了。木棠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吃,回马车里便就是睡了。抑或她终于彻底清醒了。她无路可逃,无可推卸。卢道和郭蒙,各有其志、各有其短,皆不是小之可以倚重;商队和镖师,不明真相、偏爱热闹,绝非小之应该结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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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入秋,野外的风冷得动脚。她裹了毯子,依旧要在车里打起冷颤。
卢道严厉警告的不可,如今是她必须为之的仅有。她每每想及,已忍不住要呕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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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不大对头。木棠更不对头。尤其在今早。昨日她二人便浑浑噩噩睡了一下午,长公主喃喃叫过爹爹又叫姑姑;木棠不发一言;今早长公主说做了噩梦,揪着草叶不发一言,木棠去问明了缘由,却立刻找到卞老和卢镖头要小题大做:
“是我家姑娘!”她甚至专门提了嗓门,有意要让周边正稀里糊涂就凉水对付早餐的商贾们一并望来,“她昨天晚上做恶梦,梦见文雀姐姐当时没及时拦下,正是午睡时候衣衫不整的,叫那守城的登徒子真掀了帘子,给轻薄了!心里怎么都不畅快,总觉得委屈,就说、非要回去打他一下不可。这实在没办法,你也知道姑娘脾气,不合意的就不肯走的。那反正也不耽误你们,就我们仨,快去快回,也就个一两天、就追上你们了,不耽误事!”
“杨姑娘人本就是名门闺秀,自然是看重名节。”郑宣扬声附和,“回当然得回,但就你们三个姑娘家未免有些不太安全。你们杨府的侍卫不跟着么?”
赵家老二还没说话,就被卢道以受伤为由堵回去,接着严丝合缝便推出自己儿子与赵老大同去。少镖头卢正前高高瘦瘦、白白净净,却和他风吹日晒的父亲大不一样。文雀没同他搭过几句话,总觉得不放心。人在外面赶车,她在车里甚至都觉得不自在,总想问木棠葫芦里在卖什么药,想了几次却到底没说出口。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眼瞅着快到百福镇了,木棠叫停马车,说要去林子里解个手。小之摇摇脑袋、活蹦乱跳的,看样子早将什么噩梦忘到了脑后,拽着她姐姐也说要同去——文雀自然没有落下的理由。甚至于赵老大略作犹豫也是想跟,还是被她喝退:
“姑娘们的事情,你还要从旁看着不成?”
昨日这厮就因长公主贪睡不肯下车堪过而心生愤懑,当下那颗黑痣有一瞬快要喷出火。卢正前将人拉走,文雀紧赶几步,越走却越觉不安。或许该让卢少镖头远远跟着的,不过是解个手,她二人还要走多少时候?日头才出来,却懒懒散散没什么力道,折过层层秋叶更显阴暗萧瑟。她们行了快有半柱香功夫,木棠回身望不见那两男人身影,竖起根手指,轻声来问:
“想不想去个好玩儿的地方?”
小之自然是点头。
“那就脚下放轻点,别说话,不然叫外面那两位听见了,就不许了。”
小之轻易被她哄骗过去,文雀可不吃她这套。木棠注意到她寻根究底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现下毕竟还没有解释原委的功夫。摇头晃脑到处好奇的跑在前头,忧心忡忡左顾右盼紧跟身后,满腹狐疑缄默不语落在最末,她们三人就这么绕着山腰转了一圈,又下到山谷中。小之看到潺潺溪水,马上就走不动道,挽起袖子捏沙子捞石子,玩得不亦乐乎。文雀见机将木棠拉到一边,总算有机会小声来问:
“是不是林公子、张公子跟你说过什么?我们这是去哪?”
“算是……也不是。是有第二份过所,我觉得是应该趁现在分开,单独去丰州。”
她自包裹里掏掏,将剩下两版过所看仔细了,又交给文雀:
“最初用的身份不是五品官眷和婢子,然后那个公验虽然是走正道请京兆府开的真东西,看不出异样,但是过关得勘验过所,少不得会留下记录;过所上面又早就写明了接下来要走哪个州哪个县。不管是谁,只要有心查一查,就知道我们已经走到哪里,还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危险得很。所以要想不被追上就得分开走:商队拿着圣旨走大道,我们带着小之抄小路,用第二套过所,嗯、倒回去,从新丰到渭南到华州、同州、丹州、然后延州走夏州,走东北面绕一下。虽然张公子说的是让卢镖头或者郭爷来安排……但我实在觉得等不及了,我们已经出来第三天,怎么着京城里头都应该已经发现了。而且机会难得。百福镇不完全算是个城关。如果他们这时候追上来,百福镇没有记录留下,就一定得追到下一处去核实,这才能知道我们走了小路。我们这时候绕回来,走到他们身后去,走他们已经排查过的镇甸,总能安全一些。”
“你这决定,卢镖头可知道?”
“他、嗯,我觉得有点不可信。”小姑娘神经兮兮,将袖口又拧过一道,“不是不可信,是因为太在乎,所以不可信。我不是因为他讨厌我,是因为他、因为他讨厌我的理由。”
他太在乎这一切了,太计较此行得失。薛家客栈外对些孩子都草木皆兵,百福镇外又催马向后露了马脚,昨夜镖师斗殴更已记不得阻止;小之频频下车耽搁行程之时他忍无可忍,百福镇不得入城时更追悔莫及:但凡与既定行程有所偏差他便心烦意乱,甚至要找一个小丫鬟发泄,这还哪里像是个行走江湖几十年的行家里手?急功近利,所以提心吊胆,而后身心俱疲,到最后为达目的,谁知道他会使出什么手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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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郭爷,郭爷倒是没有这样,但说起来,他的职责,其实只有圣旨。”如小之岌岌可危,为求自保他或将置之事外——就像昨日掀帘的那片刻一样。他只会在危机到来前尽可能地打岔、挽回;在那守门郎真正伸出手来的时候,敢以身相护的却不过只有文雀而已;甚至在那之后,木棠也再不曾闻听他的声音。只需圣旨送到,和亲的究竟是谁从来都无所谓;张公子专门写信让她情急之下全权做主,或是知道郭卢二人,从来都靠不住。
她从来都没有选择。
“可赵老大和卢正前面前,你又为何不明言?”
“赵老大不对劲,我知道又是我自己觉得,但我就是觉得他不像什么面善的人,他和赵老二还有隐瞒的事,而且他们不喜欢小之。他老挑小之的刺不是?卢公子、少镖头,是张家三公子的小舅子,但是他父亲……临时想的这个理由,又说是去解手,赵老大不跟着,他又怎么能跟着?顾不了那么多,总不能在官道上掰扯,万一追兵来了……我总是解释清楚了?我们也不该在这耽搁。先山上躲一天,找机会进镇甸,找个官府的人……”
“东西都在马车上。”
文雀就叹声气,着急忙慌挽袖子要跑的那蠢丫头继而就定住了。“行囊、银钱,所有的东西。且不说我们三个女孩子会不会遇到危险,没有钱,我们只怕半步也走不得。”
她背对着文雀,后者看不清她的神色,单知道她在呼吸吐纳,连脊背都颤抖得厉害。腰侧的荷包越急越解不开,她甚至要去拔下发间银簪;一会儿口中念念叨叨,一会儿又转身要找回马车去。文雀向前轻轻一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