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算得上幸运,若不是他正好出门杀人,也没有与冷芳携相见的可能性了。
冷芳携一时觉得十一可怜,自出生后便不由自己,看他如稚童的性格和行事,大概人生中除了杀人没别的事可做。又觉得十一的长相像只可怜小狗,头发也卷卷的,不似常人平直,招招手唤他到近前。
摸了摸一头卷毛,又摸摸下巴。
他只当像安抚小狗一样抚摸十一,却不料十一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这么温柔、亲密地触碰。他被弄得脸红心跳,手脚都不知道怎么安放。
十一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很舒服,想再多来些。
便蹲着,乖巧地昂头,让冷芳携不要停,多摸一会儿。
第54章摔酒壶作乐。
药奴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冷芳携把十一交给他后,他带着十一去侧殿的一个房间,给他抱了床被褥,又给他拿了几个馒头和一碗稀饭,带他去了洗漱沐浴的地方后就离开了。整个过程里药奴一句话也没说。
十一早就肚子空空,即便只是已经冷了的馒头也狼吞虎咽,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后,他铺好床,躺在上面,回味冷芳携的抚摸,很快入睡,一夜无梦。
第二天冷芳携叫他一起吃早饭,十一连杂乱的头发都没来得及整理,兴冲冲地奔过去。
雕花圆桌上摆了满满一桌的东西,既有各色糕点,又有各种粗粮熬成的粥,每一种只一人的份量。冷芳携夹了个包子正细嚼慢咽,药奴站在一边。
看到药奴,十一想起了他的身份——他只是个被侥幸救下的刺客,既不是这里的主人,也不是冷芳携的朋友。他没读过几天书,但也知晓规矩礼仪,贵人用膳,奴婢等只能侍奉。
于是欢腾的步子放得慢了,走到冷芳携跟前,十一学着药奴的姿态站在另一侧。
“……”冷芳携笑了,“药奴已经吃过了,叫你来就是一起吃饭的。坐吧。”
十一才坐下,看着满桌的吃喝兴奋地瞪圆了眼,好半会儿,学着冷芳携的姿态,小心翼翼用筷子夹起一枚圆柱状的粉色糕点,囫囵入口,除了热气和微微的甜意,什么也没尝出来。
纵然他极力克制,也掩不住吃饭时好似风卷残云的姿态。不过盏茶功夫,十一面前的瓷碟一扫而空,他吃的嘴角还有油滋滋的痕迹。
这时,冷芳携用完饭,抿了口温水,漱掉嘴里的残屑,问十一:“揽雀殿里没什么人,亦无其他宫殿里的规矩等级。可你要留在这里,至少得有个名分。十一,你想做什么?”
哪知十一听了,一脸呆样地望着他,好一会儿,磕磕绊绊地说:“我,我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
冷芳携:“据我所知,你们刺客的手段极多,除了使刀剑钩针,还有下毒驱使蛊虫等等。”
十一狗狗一样的眼睛眼巴巴地望他,有些羞惭道:“那些……我都没学好。师兄们教了我好多回,没学好就挨打,可我还是学不好。他们拿我没办法,就只能任我使刀了。”
难怪冷芳携觉得他笨笨的,御前行刺,伪装送膳太监,竟然没想过在膳食里做文章,直愣愣地带刀。原来是除了这个,其他的都不会。
便说:“以后你在外行走,便说是揽雀宫的侍卫,专侍奉我一人。”
侍卫也得有侍卫的样子。
药奴常年留在宫殿里莳花弄草,兼种些药材,不常在外行走。现在来了十一,冷芳携出行都带着他。很快,阖宫上下知道揽雀宫里有位高大的新侍卫,很得中贵人的喜爱。
知晓当日发生之事的人更瞠目结舌,为天成帝对冷芳携的放纵和宠爱心惊不已。
再一次见到内监梁惠,是在一个薄暮黄昏的傍晚。天色将暗未暗,头上的霞云漫天连片,颜色由浅紫过度到深红。十一很少有时间驻足望天,此刻看得有些痴了。
傍晚的凉风携着花树香气,又送来一阵脚步声。
那声音极轻,极柔,像从水面掠过,只留下几道微不可闻的涟漪。偏偏十一耳聪目明,很快挺直腰背,绷紧肌肉,警觉地看过去。
之前他与梁惠除了送膳时匆匆一个照面,便只有拿匕首刺他和被他踩在脚下的交流。这回十一才看清了这位权势在握的大太监。
他一袭深青色的锦衣,踩一双绣了团花的皂靴,容貌清秀俊雅,不像是太监,倒像个读书人。
梁惠右手拇指上戴着一枚象骨扳指,两手稳稳地端着漆色托盘,上面立着一个瓷白如月的酒壶,十一嗅到淡淡的酒香。
梁惠说:“我来给冷大人送酒。”
没等十一反应,他就绕开走进大殿之中。
殿内屏风后,冷芳携斜倚榻上,借着烛火看书。灯光映出他的影子,投在山河社稷的插屏上,显得他身姿曼妙,更兼几分煽情。
梁惠垂下眼,来到屏风近前,双手举案至头顶,道:“陛下说现在暗香浮动,是品酒的好时候,差我特意送来陛下亲手酿制、刚出坛的梨花酒一壶,盼与君共饮。”
榻上人恍若未闻,不慌不忙地掀过一页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梁惠还保持举案姿态。冷芳携不耐烦了,合上书页,起身走到梁惠跟前,看他把头埋得死死的,捏着酒壶的把手端起来,不甚在意地扔到地上。
酒壶碎裂,里面清色的酒液溢出,香而不浓,雅而不淡的香气在殿内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