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经肃州,朕病了,高烧不止,差不多要死了。”
司马濯嗓音淡淡:“朕记得,那天傍晚下很大的雨,他背着朕,去寻医馆。他个子不高,常年茹素很是清瘦,朕八岁时身量已经很长,他背了一会儿就背不动,也不肯松开朕,半背半拖着朕去寻大夫。他没银钱,大夫不愿治,他只好拖着朕寻了一家又一家……”
虽然知道打断不礼貌,但云绾还是忍不住发问:“你们怎么会没有银钱?”
司马濯勾着她一缕发,嗤笑道:“老和尚跟你一样菩萨心,喜欢救死扶伤,散银子。一路上我们被偷、被抢、被骗,他也不恼、不怒、不恨。”
他记得有一回,一个男子当街乞讨葬母,老和尚觉着可怜,施了些钱财。当天晚上,他们就在街边,看到那男子拿着银钱,红光满面地去花楼,哪里还有早上悲戚可怜之态。
他当时气不过,想去找那男子讨说法,被老和尚拦住了,还絮絮叨叨与他说了一堆因果屁话——
“若真有因果的话,他最后怎没落个好下场?”
司马濯面上浮现一抹冰冷嘲意,触及云绾莹润的水眸后,稍敛眉间戾气,继续道:“总之,那日病重多亏他寻到大夫,将朕救了回来。朕那时就想,这老和尚虽聒噪了些,但看在他救朕的份上,日后大权在握,便给他修间宽敞轩丽的庙舍,叫他颐养天年。”
“唉,可惜玄恩大师圆寂太早,没等到你替他修建庙宇那一日。”云绾轻声说着,微微抬眼,看着男人线条分明的坚毅下颌,心底泛起一丝疼惜。
原来他那一路上,吃了这么多苦,八岁高烧病重,雨夜求医无门……
还好玄恩大师没放弃他,否则那个孤苦无依的小小皇子,可能就死在异乡一场风寒里。
司马濯这人性情别扭,虽然他嘴上一口一个老和尚叫着,但他内心对玄恩大师也有感情的吧。
思及此处,云绾安慰道:“以玄恩大师在世修的功德,没准已到天上当菩萨了。”
“当不当菩萨朕不知,朕只知他被秃鹫吃个精光,一身骨头架子沾着零散皮肉,虫蝇环绕,恶心透顶。”
司马濯嘴角弧度很深,眉宇间却是一片阴沉的冷意:“天上哪有骷髅模样的菩萨,只有地狱里永不超生的恶鬼才是那副德性。”
云绾被他这话骇到,再看他那阴冷嘲弄的神情,心头颤了颤:“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司马濯看她:“世人只知玄恩在西域传扬佛法时圆寂,那你可知,他是如何圆寂的?”
云绾被他这眼神看得心里发憷,摇了摇头。
“那是在戈壁深处的一个村庄,正逢大旱,饿殍遍地。那老和尚见此情境,心生悲悯,不但将身上仅有的粮食分给他们,还替死者念经超度。不过,念经换不回菩萨显灵,旱灾还在继续,村子里开始吃人。”
云绾被最后两个字吓到,身子往司马濯怀里贴近了些,嗓音轻颤:“吃…吃人?”
“是,吃人。”
司马濯平静叙述着他幼年的见闻:“朕叫老和尚赶紧走,我们是外乡人,这群人迟早会对我们下手。老和尚不听,甚至见到最初接待我们的农户,那家的小儿快要饿死,他主动割肉,给那小儿熬了一碗汤。朕骂他愚不可及,他却与朕讲什么佛祖以身饲虎割肉喂鹰的故事,你说他是不是疯了?不仅是他,还有那群村民,来了个外乡和尚,自愿割肉,割了第一块,就有第二块,第三块……呵,一群疯子。朕那时想,无间地狱,也不过如此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