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照片有赌场正在投币或者下注的汗涔涔的赌徒,有跳脱衣舞的漂亮的吉普赛女郎,有吹笛子的耍蛇少年,有岩壁上通往废旧的金矿的简陋的岌岌可危的古老的栈道,有一家孤立的铁路旅馆的经理,他站在空荡荡的站台上给她当模特,告诉桑红自己儿时这里的繁闹景象,有站在高大的煤渣堆上仰望着天边落日晚霞的疲惫的矿工。
她游荡在落基山脉西部的每一处贫瘠或者荒凉的角落,强迫自己忘掉秀美的异国风光,只关注那些在封闭的环境里依然自得其乐的面孔。
很快,桑红落脚甜水镇已经两个多月了。
她曾经平坦的小腹开始微微地隆起,她不再穿腰身很漂亮的羽绒服了,而是换上当地女人喜欢穿的宽大的防寒服,她的妊娠反应依然存在,依然嗜好吃金贵的水果,超市的收银员已经开始专门为她留下稀缺的水果,越来越多的熟面孔对她露出和善的笑意,她也能叫着很多人的名字主动和他们打招呼。
镇上医院妇产科的医生专门请她定期到医院给宝宝进行产前检查。
她不再抵触人群,通过交往,她的英语也越来越好,再也不是缓慢的懒洋洋的调子,她本身那风趣幽默的说话风格,渐渐稳定下来,语言再也不是阻碍她和人交流的障碍了。
她享受这样的生活,在她不得不因为生孩子而呆在狭小的公寓之前,她开始最大限度地享受着能自由行动的快乐。
她拍照她思考她探究她实践她乐意和每一个向她求教的摄影爱好者分享自己的心得,她甚至把汤姆克鲁斯借给她看的两本摄影笔记上添加了很多很实用的技巧,汤姆克鲁斯专门劈了一个专栏,介绍她的作品,附带给莫斯的店做广告,把很多经典款的相机的功能进行深入挖掘。
桑红的文笔虽然稚嫩,但是她没有专业的学究气,在她的笔下当然没有生涩的让人望而生畏的摄影专业术语,有的是很实用的操作实践,以及她拍摄到某张刊登出来的照片的尝试出来的成果,建议大家有机会也可以这样试试。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喜欢这个专栏,大富翁基米也通过汤姆克鲁斯约了桑红给他和老婆的金婚纪念拍摄了一组照片,从此之后,更多的人开始从报社里约请桑红给他们拍摄生活照或者艺术照。
桑红从来没有因为收入的增多而放弃对摄影的追求,她很勤奋,在肚子一天天地开始变大之前,只要她还有精力走动,她就舍不得放下相机。
在她拍光了将近二百卷胶卷的时候,她差不多已经积累了一百多张可以拿得出手的照片了,她对高光对焦距对相机的把握远远地超越了菜鸟期,现在她偶尔也参加甜水镇里的业余摄影爱好者的聚会,她对相机的了解程度和对不同款相机的拍照功能的新认知让人惊叹。
桑红开始不断地思考,到哪里能把自己的作品兜售出去,让外界来评价一下自己的摄影技艺。
她常常看着黄一鹤以前的邮箱发呆,有时候甚至有种冲动,她要不要把自己的新作品打个包发给以前拒绝过她退稿的那些图片编辑?
但是她还是犹豫着,渴望成名、渴望认可,可是得到名声之后的生活,显然是她无法承受的,那些认识黄一鹤,和黄一鹤打过交道的编辑或者摄影爱好者的小圈子,一定会有人发现她李代桃僵的把戏。
她不敢联系任何认识黄一鹤的人,正如她不敢到繁华都市生活一样,她不再想想起从前,不再关注国内的消息,不再关注华尔街梅晓楠的消息。
她把落基山脉看成是一种心理防御战线,不可突破的屏障,她甚至迷信地认为,是上天给她找了这个好的容身之所,只要她还呆在这个天然的大屏障之下,她就是安全的,她所做的就是要低调地生活,不能冒险和任何认识黄一鹤的外界期刊或者杂志联系。
于是,《甜水镇报》就成了桑红唯一可以依赖的宣传阵地。
那天到莫斯店里去添置必须的摄影物品,她特地送给他了一张用技术处理过的那个西部酒吧女人的照片,莫斯喜欢极了,他把照片挂在墙壁上,然后认真地说:“从你消耗胶卷的数量来看,你一定有很多存货,会狠赚一笔吧?”
不然他无法想象她靠什么来支撑日常这庞大的开支,相对于甜水镇的业务来说,桑红是他难得一见的大客户。
桑红无奈地耸耸肩膀:“我的上司好像很小气,而刚刚上班不到三个月就要求涨工资的家伙,估计会被他骂的。”
“他会骂你?”莫斯不可置信地偷偷瞄了眼桑红那一天天变得粗起来的腰身,她怀孕了,难道这个孩子不是汤姆克鲁斯的?
“为什么不?老板对要求涨薪水的员工不都这样吗?”桑红耸耸肩膀很无语。
莫斯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忐忑地问:“贝贝的爸爸是谁?这个问题镇上的人困惑很久了,难道不是汤姆吗?”
桑红呆了呆,对于这个明显涉及**的问题很无语,她无奈地克服了羞耻心:“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觉得是汤姆呢?”
“他是全镇人公认的花心男,和你交往最多的男人就他一个人,不是他是谁?”
莫斯觉得桑红一定是一个涉世未深的被那花花公子骗了的少女,他不知道那个花心恶棍的真面目。
“额——我想,你们误会了,我来到甜水镇之前就有了孩子,这孩子是我一个人的。”桑红耐心地解释道。因为这不是她第一次遇到问这样问题的人,往常她都坚决地否认了,可是,当你认识的人都是这样问的时候,再不解释估计有人会很冤枉地背黑锅。
桑红完全可以想象,一定有男人这样问过汤姆克鲁斯。
“一个人的?”莫斯一副匪夷所思的神色望着她,“你来到这里,就是打算在甜水镇生孩子?一个这么年轻的女孩子一个人生孩子,这——这怎么听都是一场让人担心的事情,你的家人呢?”
桑红摇摇头:“我是成年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您的关心我心领了,但是请不要质疑我的能力,不过,如果您让夫人帮我留意找到一个能照顾我和孩子的可以依赖的保姆,我会很感谢的。”
莫斯也意识到自己的话逾越规矩了,就向桑红道歉,然后答应她会帮她寻找保姆。
桑红对他微笑,示意自己并不介意。
她发现自己现在的心理越来越强悍了,还没有结婚,就能面不改色地和他谈论孩子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