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脸上立刻凝聚了愠色,正要发作,水晶帘后突然冲出来一个素衣妇人,抬腿照着心窝就踹了李娴一脚,几乎将李娴踹得背过气去:「你说谁是野种?哀家的女儿你也敢欺负?」
变故突生。
还是皇帝最先反应过来,伸手拉住对李娴饱以老拳的素衣妇人,嘴里不住劝慰:「母后,母后,别动怒,别动怒,殴打外命妇影响不好,交给朕来处理。」
「皇帝!有人在你眼皮子底下虐待长公主,你若是不管,哀家豁出去也要亲下懿旨,将这个贱妇满门抄斩!」素衣妇人压根不听,甚至伸手将皇帝都推了个趔趄,揪住李娴的发髻,又是重重一耳光,气得语调都颤抖。
所有人都惊呆了。
良久,杨阁老第一个反应过来:「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此起彼伏的请安声中,唯独我望着素衣妇人同我八成相似的脸,浑身的血都停止了流动。
甚至不需要滴血认亲。
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心里就有个声音响起。
傅太微,她是你的母亲。
当今太后的事情,我其实知道点儿。
她出身将门赵氏,性格直爽,武艺很是不错,十四岁入宫,一进宫就得到了先帝的宠爱,封为贵妃,生下了皇帝后盛宠不衰,以三十四岁的年纪又生下一女,封昭庆公主。
昭庆公主的出生,成了当今天子极有力的夺嫡筹码,让先帝在皇后生的皇长子和赵贵妃生的今上之间摇摆不定。
先帝的皇后得知了此事,内心极为恐惧,于是联合自己的母族势力发动了宫变。
这次宫变中,今上杀了自己的兄长,处死了先皇后,成为了真正的太子,唯独美中不足的是,一岁多的昭庆公主,在混乱之中被掳走,不知所踪。
先帝为小女儿失踪的事情大受刺激,宫变不久之后病重驾崩,赵贵妃将先皇后身边的所有人都拷打得不成人形,依旧没有找到昭庆公主。
今上登基后,加封昭庆公主为昭庆长公主,不间断地寻觅昭庆长公主。
已经晋升为赵皇太后的赵贵妃也惦记着这个小女儿,除了不断派出人手明察暗访之外,还在宫中设了佛堂,日日吃素礼佛,深居简出,为走失的昭庆长公主祈福。
以前在平乐坊听到说书人讲起的时候,还感叹过身份尊贵如太后,也有不如意之事。
万万没想到,那位传说中的昭庆长公主,竟是我自己。
太后见我看她,放开了被她按着打的李娴,下意识地整了整自己的素衣,声音极低极低地开口,仿佛是怕惊醒了一场明净的美梦:「你……名字叫太微?」
「是,」我面对着自己阔别多年的亲生母亲手足无措,所有的场面话都丢到了九霄云外,素日里灵巧的舌头都开始打结,吭哧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太后,您需要滴血认亲吗?」
「不用,」这次开口的人是皇帝,「虽然子议母于礼不合,但那时朕还年少,母后在宫中立足不稳,每每请安,皇后当着所有人的面,经常刁难于她,她便阴阳怪气夹枪带棍地当场开骂,时常把皇后气得脸色铁青。今日你开口控诉凉国公夫人和傅小姐的样子,跟母后年轻时候当着嫔妃骂皇后的样子,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老四,老七,过来见过你们的小姑姑。」
「太微是个好的,但皇室血脉不容混淆,」杨阁老也反应过来了,「老臣斗胆,刚好太医也在这儿,陛下还是……」
在杨阁老的坚持下,太医院的院判赶到,头发花白的老院判拿起针,在我、太后、皇帝的手上各取了一滴血滴在了水中。
三滴血很快就融在了一起,不再分离。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就那一瞬间,突然非常安定。
倒不是一跃从假千金商女变成了长公主,得到了权势才安定。
而是有了家的安定。
无论是离开国公府还是后来开夺春晖,度过这个寒冬的柴薪其实都是我努力赚取的。
看似我已经拥有了很多很多的钱。
可实际上,我心里隐隐约约明白,我并不是谁的娇女,只能依靠自己。
雀儿很好,姚二郎夫妇很好,埃兰和沙赫尔也很好。
每朵花都会被人好好呵护,而我是野草。
当然,现在不是了。
我也是知道自己来自哪个花园的一朵花了。
所以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稳。
太后热泪盈眶地抱住了我,很快又反应过来,恶狠狠地看着李娴和傅天市:「传哀家懿旨,凉国公府殴打虐待长公主,满门抄斩。」
眼见侍卫就要进门把李娴和傅天市拖走,我扯住了太后的袖口:「不要。」